那小公子微微仰頭,周惠澤看清那張臉,眉眼素淨,不失俊俏。
周惠澤唇邊翹起笑。
“這位公子面生呢,第一次來玩?”老鸨熱情相迎,“今日樓裡來了不少新姑娘,什麼樣的美人都有,公子,您心儀哪款呀?”
佟越環顧四周,倏地合上湘妃竹折扇,擡扇随手往廳中的戲台上一指:“就她吧。”
被點到的那名女子抱着琵琶,一曲完畢,正欲退場,聽到佟越點她,愣在了戲台上。她低頭往後縮了半步:“公子,今日的演奏時間過了。”
老鸨見她掃興,回頭瞪了她一眼:“就你扭扭捏捏,來時花樓快一年了,除了彈那把破琵琶,你還會什麼?你以為誰都愛聽你的琵琶?”
老鸨轉頭對佟越賠笑臉:“公子,咱們換個懂事體貼的。”
“我就要她。”佟越盯着琵琶女懷裡的琵琶,“小爺我就愛聽琵琶。”
佟越兀自進了一樓的茶水間,琵琶女見這位沒上樓,舒了口氣,便抱緊了琵琶,随她進了茶水間。
關上竹門,廳堂的熱鬧都被擋在門外。茶水間的侍女正沏着熱茶。
“公子,想聽什麼?”琵琶女跪坐在桌前,與佟越拉開距離。
“你在台上最後彈的那首。”佟越其實根本就不懂琵琶,她聽戰鼓的時間都比聽琵琶的時間多。佟越聽覺靈敏,弦音剛起,她便聽到門外的腳步聲遠去,不用想都知道是來探情況的老鸨。
一曲終了,餘音袅袅。
佟越斟了一杯茶推到桌前:“姑娘,喝茶。”
從進門起,佟越就沒有見過琵琶女的正臉,她問道:“姑娘叫什麼名字?”
“尹蘭。”琵琶女不接茶,仍是低頭。
“你們這兒來了多少新姑娘?”佟越繼續問。
尹蘭搖頭,茶水間又是一場漫長的沉默。
佟越轉頭向沏茶的侍女:“你說。”
“回公子,十個。”侍女答。
時花樓最不缺姑娘,也最缺姑娘。缺了便要補上,是最簡單不過的道理。
“那先前是走了十個姑娘?”佟越繼續問。
侍女正要回話,尹蘭微微擡頭,朝她使了個眼色。
“回公子,我……不知。”侍女瞥見了尹蘭的眼色,生怕說錯了話招惹是非。
“你去取今日新進的茶葉來給公子品用。”尹蘭怕侍女多嘴,打發她出去。
佟越心中有了答案。
時花樓能突然少這麼多姑娘,極大的可能是被人買走了,而富貴人家不會從時花樓買丫鬟,也不會贖走這麼多姑娘作妾,那就隻會被獻給權貴以供玩樂。時花樓裡來往官員和商賈無數,繁華背後暗流湧動,其間必然與朝廷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幾日前,佟越偶見鄭如傑出入時花樓,她才恍然:煙柳之處,或許有意外收獲。
軍師囑托她謹言慎行,可沒讓她不作為。佟越本就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要她乖乖被關在會京這座籠子裡,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要掀翻太後的牢籠就要深入朝堂,時花樓或許就是一道缺口。
這才是佟越此行的目的。
“比起琵琶,東洲人更愛聽箫笛。尹蘭姑娘,你隻會彈琵琶,不是東洲人吧?”佟越回想起老鸨那番話。
“我是中都人。”尹蘭誠實答道。
“不善東洲樂器,賣藝便行不通,卻能在時花樓一年不接客,如果我沒有猜錯,有人護着你。”佟越望着杯盞中氤氲的熱氣,飲了一口熱茶,“若是我沒猜錯,護着你的那個人也在那十名女子之列。”
尹蘭的手緊緊扣着琵琶,指尖泛紅。佟越知道自己猜對了。
“或許,我能幫你尋回你的姐妹們。”佟越道。
“公子真的可以幫我?”尹蘭第一次擡頭,那是一張眉清目秀的臉,放在時花樓不算絕色,但“猶抱琵琶半遮面[1]”的雅韻使得她有清新脫俗之感。
佟越點頭。
尹蘭第一次仔細打量佟越。眼前的“公子”坐姿随意卻氣韻幹淨,衣着打扮不似俗人,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
“若是公子能贖出我姐姐,我定當湧泉相報。”尹蘭放下琵琶,頭磕在地上。
“尹蘭姑娘,起來說話。”佟越扶起她,“你且詳說,誰買走了你姐姐。”
“一位錢姓老闆。”尹蘭道。
“這位錢老闆是時花樓的常客?”佟越問。
“錢老闆是潇城人,到會京常來時花樓做客。幾日前,他親自來時花樓挑走了十名女子,還點名要中都女子,說什麼投其所好……”尹蘭說着紅了眼。
她淚眼婆娑地看着佟越:“我與姐姐生在中都,本都在中都一處富貴人家為婢,一年前父親輸光了家産,他為了還債,将我與姐姐賣到東洲,我姐妹二人經人幾次轉手,流落到了時花樓。姐姐護着我,我才能在時花樓一年安然無恙。那日錢老闆來挑人,我恰巧在房中調試琵琶,為了保護我,姐姐主動跟錢老闆走了,我出來時,姐姐已經不見了……”
“錢老闆來時花樓常與誰同行?”佟越繼續問道。
“一位姚姓老爺。”尹蘭記得,每次錢老闆與姚老爺來時,總是錢老闆跟在姚老爺身後,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看舉止打扮,我猜測姚老爺應該有官職在身。”
看來這個錢老闆還真與朝廷有牽連。
“錢老闆現居何處?”
“剛搬到蘭亭小苑。”
“那今夜便去蘭亭小苑尋你姐姐。”
“公子量力而行,不可冒險。”尹蘭一聽佟越要去蘭亭小苑,面露驚色,“蘭亭小苑内外層層防守,非尋常人可進入。況且錢老闆不是普通人家,恐得罪權貴,給公子引來禍端。”
“放心,我來去自如,沒人攔得住我。”佟越搖開折扇,“若是時花樓還有何動向,還望姑娘幫我盯着。”
“多謝公子。”尹蘭俯身拜謝,“若能找回姐姐,我願拿命報答恩情。”
尹蘭送佟越出了茶水間。老鸨見佟越出來,又笑臉相迎。
“尹蘭姑娘琵琶彈得好,我就愛她這手琵琶技藝,你莫虧待了尹蘭姑娘。”佟越把錢袋塞入老鸨手中,便搖着扇子揚長而去。
老鸨心領神會,攥着錢袋子笑得合不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