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酒樓隻有佟越和周惠澤兩位客人。
兩人都是一襲夜行服踏入酒樓,掌櫃識相地招呼二位進了裡間,讓小二取來暖爐。
“您二位吃些什麼?”小二捏着本子記菜。
佟越向周惠澤确認道:“您請?”
周惠澤慷慨道:“自然是我請。”
佟越大手一揮,在菜譜上畫了個圈:“這個、這個……”
小二在本子上飛快記着。周惠澤趁佟越點菜的空隙,把暖爐往她那邊推了推。
“還有這個,都不要。剩下的各來一份!”佟越道。
好一個饕餮!小二瞄了一眼周惠澤,周惠澤點頭道:“再來兩壇酒。”
“好嘞!”小二下了樓。
佟越還記得,那日夜潛蘭亭小苑,聽到錢老闆說要送周惠澤一座潇城的酒樓,應該就是這座了。
菜肴擺了三大張桌子才上齊,佟越看着滿桌的菜,肚子咕咕直叫。
“我不客氣了。”佟越不多講究,直接上手就抓起一個肘子。
“太後請将軍做監工,就沒給點油水?”周惠澤瞧她像餓死鬼投胎。
“雍王殿下以為誰都跟您一樣,逮着機會就想撈一把?”佟越道。
“噎死了難看。”周惠澤斟了盞酒推到她面前,酒剛到嘴邊,佟越就嗆了出來。
“将軍慢些……将軍莫不是——”周惠澤打量她一眼,“不會喝酒?”
邊關出身的将軍,居然不會喝酒?!這可真是一樁新奇事。
“誰說我不會喝,我隻是太久沒喝了。”佟越不顧烈酒燙喉,豪飲一口以示證明,又吞了一大塊牛肉壓住酒氣,她道,“殿下要請我吃酒,何必專門跑一趟潇城?”
“我來潇城的目的和将軍一樣。”周惠澤故弄玄虛道。
“您也是來玩的?”佟越手裡的筷子沒停,她邊吃邊道,“沒啟禀過太後吧?當心我告發您私自出城。”
周惠澤肯定道:“你不會。”
他本來是來潇城驗收錢洪的資産的,順路夜探行宮。他本疑心佟越會被太後拉攏,沒想到偶見佟越夜行,便跟着她進了庫房,見她翻找賬簿,他的疑慮這才打消。
“姚裴私吞了修建行宮的撥款。”周惠澤不繞彎子。
他早就懷疑姚裴會在修建行宮的支出上動手腳,佟越的行動倒是印證了他的猜測。
佟越停了筷子。
周惠澤道:“我确實是私自出城,我在朝中已告病半月,禦醫來過了,該來看我的人也來得差不多了,暫時不會有人發現。”
往來人情該裝的都裝完了,誰還管他的死活。況且,最近姚裴也告病了,衆人都急着去給他獻殷勤。
“這禦醫也忒失職,沒病也瞧得出病。”佟越見周惠澤面無病色,便笑問,“哪位診治的呀?我下次得回避。”
“禦醫沒誤診。寒冬臘月,少穿幾件就染上風寒了,再者,我本就是個病秧子。”周惠澤把酒壺挪到自己那邊,給佟越換了盞熱茶,“我對将軍坦誠相待,底都透給将軍了,将軍還打算對我藏着掖着嗎?”
“是你要說的,我可沒逼你,也未答應你什麼籌碼。”佟越不看那盞熱茶,繼續喝酒。
“我們被栓在同一條狗鍊子上,牽我們脖子的是太後。将軍還想繼續當狗嗎?”周惠澤沉吟片刻,“還是朝堂上的看門狗。”
“又來了。”佟越道,“咱倆身單力薄,撼動不了太後。殿下本就身子弱,還是少勞心費力吧。”
“将軍心口不一,若你真這麼想,就不會來潇城。”周惠澤道,“我有錢,财可通神,沒有辦不成的事。”
佟越斂着眸看他,突然挑了挑眉,邊笑邊伸手比了個“八”。
“八十萬兩?”周惠澤爽快道,“我給得起。”
佟越搖頭。
“八百萬兩?”周惠澤一咬牙,“行,我一向惜才。”
佟越撇嘴。
“八千萬兩?”周惠澤眸子微震,“将軍胃口不小……”
“八百萬兩。”佟越道。
周惠澤正疑惑。佟越解釋道:“我說的是姚裴,他至少貪了這個數。真假賬簿上差了八百萬兩。”
錢洪先前給姚裴送了五百萬兩,即使那五百萬兩都記在了賬簿裡,姚裴也至少從朝廷的撥款裡貪了三百萬兩。
周惠澤心裡有了數,他笑道:“多謝将軍,我必當重謝。”
“别,銀子我自己賺。”佟越擺手道,“姚裴貪贓是你先發現的,我不過正義一回,推波助瀾。”
周惠澤明白她的意思:“将軍放心,我不會讓火燒到将軍身上。”
“吃飽了。”佟越用巾帕擦了嘴,她眼神飄忽,有些醉了,“殿下豪擲千金,看來撈了不少,得給錢老闆立個鑲金帶玉的衣冠冢。”
“這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我替錢老闆花好這些金銀田産,他就該欣慰呢。”周惠澤道,“将軍就這麼不想與我扯上關系?”
佟越兩頰微紅,她道:“錢老闆前腳剛孝敬完您,後腳就被燒成灰了。我也怕沾上不幹淨的東西,引來一身晦氣。”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您沒事也去廟裡燒幾炷香吧,免得晦氣到您自個兒身上。”
佟越走了沒幾步就轉過身,手指了指桌上未吃完的飯菜:“這些我都要帶走,拿去……拿去給路邊的乞兒……”
她剛說完,便哐當一聲栽倒在地上。
原來是個愛逞強的三杯倒!
周惠澤發笑之餘捏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
疼!真疼!
在樹林裡擋佟越那一拳真是要命。上次是右手,這次是左手,再交手兩回,他遲早殘在這丫頭手裡。
周惠澤回驿站時天已蒙蒙亮。
“殿下又去看純妃娘娘了?”懷安在驿站門外等候多時,“天黑路滑,怎麼不叫我陪您?”
周惠澤早在馬車上換了常服,他若無其事道:“閑來無事,想與娘親單獨說說話。看你歇下了,不好叫你。”
“殿下叫我就是了,還怕我不來?”懷安道,“夜裡出門也不披件氅衣,您總是不愛惜自己的身子。”
懷安要把自己的外袍脫下來,卻被周惠澤按住。
周惠澤道:“我不冷。”話音剛落,他就打了個噴嚏。
“還說不冷,您臉都凍紅了……哎,殿下,您的唇上有血。”懷安眼尖,瞧見了周惠澤唇上的傷。
“哦,遇到隻野兔子,想把它捉回來,結果被咬了一口。”周惠澤上了樓。
“哦。兔子咬的呀。”懷安琢磨着這番話,突然反應過來有些不對,他跟在周惠澤身後,疑惑道,“不對啊,殿下,兔子怎麼咬到唇上了?您和兔子搶草吃了?”
“殿下!”
周惠澤走了沒幾步就要倒,懷安在他身後扶住他。周惠澤面色赤紅,懷安用手背去探他的前額,手剛伸出去又縮回來。
這是熱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