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扇柄刻得可真精細。”芙雲捧着臉坐在案前。
“畢竟是送阿遙的生辰禮。沒錢買好貨,心意最貴重。”佟越收起小刀,把扇柄上多餘的木屑吹走,她将扇柄舉起來端詳片刻,又埋頭打磨起來。
先是陸一行的婚事,又是虎門關的糧饷,佟越倒空了錢袋子都沒剩幾兩銀子。今年諸事不順,簡直是破财之年。
“小姐這般手藝,去做木匠也餓不死!”芙雲嬉笑着收拾案面,目光落到案上的檀木盒裡,裡面盛着一方白釉浮雕瓷硯。
芙雲欣賞着那方瓷硯,道:“我以為這才是給二公子準備的生辰禮呢。”
佟越頓了頓,也看向那方瓷硯:“也是。那是雍王殿下送的。”
佟越本以為那日周惠澤隻是随口一說,她都沒放在心上,沒想到周惠澤卻上了心。
芙雲咧着嘴笑:“雍王殿下人真慷慨,難怪長歲說雍王殿下對小姐上心呢。”
佟越眯了眯眼:“誰?”
芙雲呆呆道:“雍王殿下啊。長歲說殿下把小姐送的兔子養得肥肥胖胖的,每次小姐去,殿下都笑得合不攏嘴。”
“這小子的話你也信,他連我都诓。”佟越将扇柄抹幹淨,擡頭道,“他來送雍王殿下的口信?”
芙雲搖搖頭:“沒有口信。”
佟越道:“那他專門來和你說這些?你們之前吵鬧得厲害,如今關系這麼好了?”
“他找我請教如何種花呢。長歲笨得很,先前種過豆苗,剛冒頭就叫兔子啃了。”芙雲眼前浮現出長歲叉腰撇嘴的模樣,他叫嚣着:“若不是兔子是佟小将軍送的,殿下愛護得緊,我早就把它炖了!”
芙雲靠過去撞了撞佟越的胳膊:“小姐和雍王走得近,長歲是雍王的人,我不能叫小姐為難嘛。”
佟越抱着胳膊撞回去,笑道:“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得把雍王供起來。”
“小姐在會京有朋友了,侯爺和二公子便不怕小姐孤身一人了。”芙雲挽着佟越的胳膊,“等小姐把扇子做得差不多了,我找個匣子裝起來,連同雍王殿下送的瓷硯,一同讓人捎回虎門關。”
“不。”佟越捏着扇子,“我會親手交到阿遙手上的。”
“小姐?”
佟越信誓旦旦道:“一切都會塵埃落定,我們很快就會與虎門關的弟兄團聚,爹和阿遙還等着我們回家守歲,以往年年歲歲不曾分離,今年也不會。”
“小姐……”芙雲把臉埋在佟越胳膊上。
佟越摸了摸她的頭,手輕輕拍在她背後:“信我。”
“将軍!将軍!”長歲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将看門的仆從遠遠甩在身後。
芙雲放開佟越的胳膊,從袖間掏出巾帕給長歲擦汗。
長歲滿頭大汗,接過巾帕隻是攥到手裡,他氣喘籲籲道:“殿下接了急诏入宮了,朝廷要臣也陸續往宮裡趕。殿下估摸着傳召您的人在路上了,所以走前叮囑我來找您,要您也早做準備。”
“何事?”佟越上前一步,心提了起來。
“陛下駕崩了!”
佟越愣了少頃,還來不及理清思緒,卻見另一個守門的仆從匆匆忙忙趕來通報道:“郡主,紅德公公到了。”
佟越偏頭示意,芙雲便領着長歲進了偏房。佟越立在檐下,神色泰然道:“請。”
眼見紅德步履匆匆,佟越改換了笑臉,若無其事地引他落座:“什麼風把紅德公公吹來了?公公請上座。”
婢女正要斟茶,紅德揚起拂塵将其攔住,他道:“事出緊急,咱家今日是奉太後懿旨來請郡主進宮,耽誤不得。”
“那就走吧,煩請公公帶路。”佟越正要挂腰牌,紅德卻将拂塵點在她的腰牌上。
“公公還有何吩咐?”佟越把腰牌握在手裡,等着紅德宣旨。
“今日不是有意叨擾郡主,隻是……”紅德把拂塵搭在手臂上,另一隻手籠在袖子裡,良久,才發出一聲長歎:“陛下駕崩了。”
佟越應聲跪倒在地,将頭深深埋在袖子裡,憋紅了臉才硬生生擠出兩滴淚來。她以拳搶地,哀聲道:“陛下……陛下他……公公,您所言當真?”
紅德邊歎氣邊點頭,伸手抹了抹眼角:“今日太後娘娘照常去照看陛下,誰料陛下已經……可憐娘娘白發人送黑發人,眼睛都哭腫了……”
“娘娘為東洲殚精竭慮,答應您的事也沒含糊,前幾日就派了姚尚書親自去虎門關送糧饷,犒賞三軍。”紅德擡眼看着佟越,“郡主,娘娘才承喪子之痛,還望您陪着她度過難關呐。”
宮燈壓低了飛檐,打下烏黑的殘影,宮婢太監都不敢挪腳,一個個像斷頭的樹立在牆邊,背對着人垂頭弓腰,燈影憧憧,壓在他們的脊背上。
嗚咽、啜泣、哀嚎,在長風中此起彼伏,敲打着每一寸冰冷的宮瓦。
太後站在殿前抹着淚,階下跪着周惠江和周惠澤,緊随其後的是一衆大臣。佟越來得晚,悄無聲息地跪在最後,太後在高處望見了她的身影,遠遠朝她颔首。
禦醫從殿内出來,再次确認道:“陛下郁結于心已久,病發緊急,并非死于非命。”
面面相觑之後,衆臣都巴不得把頭紮到地裡。
“整個太醫院都來瞧過了,都是諸位愛卿瞧着禦醫獨自進寝殿查驗。該驗的也驗了,人證物證俱在,哪位愛卿還有異議,今夜一并說清!”太後抓着胸口,痛心疾首道,“今日确實是哀家來給皇兒送藥,我兒去得急,隻留下哀家孤家寡人守着偌大的宮殿,諸位疑心到哀家頭上情有可原。”
“但是,哀家與皇兒孤兒寡母走過數十年風雨,眼見着高樓起,東洲興,今日有人疑心皇兒之死與哀家脫不了幹系,哀家勢必還自己一個清白,也叫我兒黃泉路上走得心安。”
姚世全把頭擡起來,憤然道:“自陛下抱恙,哪日不是太後娘娘親自看着吃藥?太後娘娘愛子心切,倒成了諸位疑心的話柄,若是開榮帝在天有靈,看着諸位欺辱太後,恐怕黃泉路上都要回頭!”
階下連哽咽聲都被寒風卷走了。先前有質疑之聲的朝臣此時都緘默不語。
“喪儀交給禮部,太子、雍王,你們也上心。哀家上了年紀,經不住這般折騰了。”太後扶額間,紅德就将手伸出來,扶着太後退下。
衆臣告退時皆垂頭喪氣,各有思忖。他們有人如行屍走肉般挪到了宮門;有人腳下沒動幾步,就扶着牆啜泣;有人竊竊私語,愁眉深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