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節哀。”佟越站在周惠澤身後,手還沒來得及搭上他的肩膀,他就轉過頭來。
周惠澤臉上淚痕未幹,餘紅尚存的雙眸卻淺淺彎着,分明藏着笑意。
方才死的是他親爹嗎?!
佟越正琢磨着周惠澤的神色,臉上突然一涼,周惠澤的指尖輕輕刮過她的臉頰。
佟越雙眸清明,臉上更是連淚痕都不見。
周惠澤雙眸彎得更深:“将軍連做戲都不會?光顧着幹嚎了,連滴眼淚都擠不出來?叫旁人看見了,該說你鐵石心腸了。”
“那就把我的心挖出來,捧到他面前,讓他睜大狗眼看看我的赤膽忠心。”佟越撥開周惠澤的手,“我收回方才的話。”
“收回幹嘛?”周惠澤的指尖在空中緩緩劃動,隔着半尺距離停在佟越胸口的位置,“将軍豪言壯語,我也想看看将軍的心裡裝的是什麼。”
佟越:“不是這句。”
周惠澤:“哦?”
“我說的是‘節哀’。”佟越道,“本來憂心殿下傷心欲絕,誤了正事,可現在看來,殿下不需要節哀。”
“我難過死了,哭也哭過了,總要歇歇。”周惠澤若無其事地坐下,“将軍真小氣,連句哄人的話都舍不得多說。”
“哄高興了有賞銀?”佟越也坐下,“殿下如今四面楚歌,竟還有心思揶揄我。”
前些日子還在擔心順平帝駕崩,沒想到一語成谶,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太後也怕陳昭之死波及姚裴,早就安排姚裴悄悄出了會京,如今已經在去虎門關的路上。按理說,若是陛下的喪訊傳到邊關,我爹和陸伯伯都要趕來會京為陛下送行,可太後卻沒有召回姚裴。我疑心喪訊至少要在姚裴抵達邊關時才回傳到我爹和陸伯伯那裡,到時姚裴會與邊關談條件,要我爹和陸伯伯擁立太後。若是談不攏,就算我爹和陸伯伯到了會京城外,太後也不會輕易放行。”
周惠澤盯着佟越捏緊的拳頭,道:“太後急着把姚裴送出去,其實還有一個原因。”
“什麼?”
“姚婉小産了。”
佟越疑惑地看着周惠澤。這件事她此前從未聽聞。
周惠澤道:“鄭氏和姚氏口風緊,不到木已成舟的地步,不會讓旁人知道。前些日子禦醫都聚在東宮,這個消息是秦先生在禦藥房供職的學生打探來的。”
佟越道:“太子妃有孕,鄭氏寝食難安,姚氏歡天喜地。最不希望這個孩子來到世上的就是鄭氏,若鄭氏動了手腳,太後正好逮住這個機會讓鄭氏垮台,可偏偏鄭氏安然無恙。”
“這孩子——”佟越托起下巴,“拿姚氏和鄭氏溜着玩呢。”
周惠澤笑起來:“與其寄托于人,不如憤然求己,所以太後急不可耐要坐上龍椅了。”
佟越蹙眉道:“太後不會讓我私自把陛下喪訊傳到虎門關,定會派人盯着我,這些日子我不便多在雍王府走動。還有秦大人,殿下也要叮囑他切莫妄動。另外,還望殿下轉達秦大人,提醒國子監的學生莫要受人蒙蔽,在此時尋釁滋事。還有……”
“嗯。”周惠澤聽着佟越叮囑,悠悠地應了一聲,飄過來一個幽怨的眼神,“将軍考慮了這麼多,沒想過我的安危?”
“我正要說這個。”關于周惠澤的安危,佟越此前考慮了許多,留在最後說的,往往是最要緊的。
佟越道:“本想着抓緊時間訓練守衛軍,結果事發突然,沒去幾次,不過我給霍首領留了幾本精挑細選的兵法和圖冊。這些日子我雖然不能來雍王府,但會時常在雍王府周邊轉悠,确保殿下無事。若是殿下有難,哪怕鐵鎖加身,我也會來救你。最後……”
周惠澤的目光沒挪開,他靜靜等着佟越說完。佟越停頓的片刻,憋了一口氣才道:“若是太後真的坐上那把椅子,我也給你想好了後路。”
“哦?”周惠澤饒有興緻地偏過頭,“什麼後路?”
“你真想知道?”佟越将周惠澤全身都打量了一遍。許是受了寒風的緣故,月光打下來,将周惠澤的臉色襯得更白了,唇上那一點紅宛如薄紙上暈開一筆朱砂,光是淺淺勾着,就想讓人品出點滋味來。
那條“後路”還未說出口,此刻卻在佟越心頭萦繞了好幾遍。
佟越向前傾身,臉湊到周惠澤眼前停住,周惠澤的目光也順勢落到她的唇上。佟越越湊越近,兩人的臉龐隻隔幾寸,佟越卻在周惠澤斂眸的片刻,捉弄般地就着那幾寸距離,将雙唇擦過他的臉頰。
剛剛還近在咫尺,如囊中之物的雙唇,此刻已經貼近了周惠澤的耳畔。
“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佟越的氣息輕飄飄地落在周惠澤耳畔,“入贅虎門關。”
佟越腰上一緊,周惠澤伸出一隻手按在她腰後,笑道:“将軍說什麼,我沒聽清?”
“說的正經話。”佟越仰着脖子與周惠澤對視,“太後容不得你,不過是因為怕你對她不利。這親王當得憋屈窩囊,也沒幾個俸祿。不如舍棄它,入贅虎門關,給我當夫婿吧。”
“你不做親王,遠離朝堂紛争,就沒有了結黨營私之嫌疑,太後也知道憑你勢單力薄,更沒有能力撼動邊關。所以,最好的後路,是随我去虎門關。”
這是周惠澤從未想過的“後路”,這般劍走偏鋒的主意,虧她想得出來。
周惠澤笑意更深,他閉口不言,隻靜靜望向佟越眸底浮動的月光。
“你放心,到了虎門關,我許你自由身。我們可以隻做名義上的夫妻。”佟越想了想,補充道,“但你得顧及我的顔面,不能找别的女人。”
“既是名義上的夫妻,又不許找别的女人?”周惠澤埋下頭,鼻息淺淺打在佟越頸側,他無奈道,“将軍,我也是個男人。”
“不止是名義上的夫妻也行。”佟越喃喃道,“我也不吃虧。”
“這事——”周惠澤還貼在她頸側,“鎮甯侯知道嗎?”
佟越道:“不過是多一張嘴吃飯的事,有我一口吃的,就餓不死你。何況,你既能陪我爹吃酒,又能給阿遙講學,他們會滿意的。”
周惠澤沉吟片刻:“原來是先斬後奏。”
“若是真到了那一日,小命和面子你總得選一個。要我說,反正你除了有點小錢,臉看得過去,雖貴為親王,但在這偌大的會京同一無所有也沒什麼區别。若是你真拉不下臉面入贅,我也不強求,我隻是為報答你慷慨解囊之恩,為你出個對策罷了。”佟越目光掃過周惠澤的發頂,輕咳一聲,“希望你不要誤會。”
周惠澤擡起頭來,眼裡虛虛蒙着一層光。兩人面對面望了須臾,周惠澤笑道:“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