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惠瀾遲疑片刻，最後颔首道：“好。”

茱萸香囊在片刻間被捏成碎片，陸一行向天邊揚出碎布，頭也不回地出了宮。

他一路疾馳，撞門而入，還未開口，便見佟仕明和陸正神色凝重，皆盯着案上的駐軍圖一言不發。

陸正道：“跑哪兒去了？正要尋你。”

陸一行緩着氣：“月……月亮呢？”

陸正道：“去點行軍的糧饷了。”

“行軍？”陸一行撲到駐軍圖前，“北境軍到關山下了？”

佟仕明點頭道：“北境軍此次在關山下駐軍已過半月，陛下登基這段時日常常夜襲，雖然都被打了回去，但援兵隻多不少，恐怕我們即刻便要啟程回去了。”

“那便即刻啟程。”陸一行急切道，“越快越好！”

陸正對陸一行道：“你這就去上奏陛下，就說軍情緊急，我等先行一步，你随後跟上。”

“莫要啟奏陛下！”陸一行脫口而出。

“為何？”佟仕明正發問，芙雲便匆匆來報：“聖上召見，要侯爺和小姐即刻入宮面聖。”

“佟伯伯！”陸一行沒拽住人，佟仕明已經先行一步。佟越點完糧饷，剛至廳前，也被佟仕明喚走了。

鄭氏父子已在殿前等候，尤其是鄭如傑，打佟越進殿起，便像挑選器物般，将她從頭到腳打量了好幾遍。

佟越一記眼刀，将他吓得目光閃躲。

周惠江道：“瑞雪豐年，妖後自戕，新帝登基，本是大吉。可朕想再辦一場喜事。鄭氏乃朕的母族，若能與佟氏結為連理，便是喜上加喜。”

佟越與佟仕明異口同聲道：“不可！”

佟仕明将佟越攬在身後：“小女沒學過規矩，不比京中閨秀矜持嬌貴，怎可高攀鄭氏？”

鄭廣元道：“我兒對郡主早就一見傾心，真心求娶為正室。何況佟氏功勳卓著，是我鄭氏高攀了。”

佟仕明又道：“一人傾心，不如兩情相悅。強扭的瓜不甜，還望鄭學士再覓佳偶，莫誤了終身。”

周惠江勸道：“鎮甯侯，金玉良緣如細水流長，你怎知他二人不會日久生情呢？若這樁親事成了，朕再賜虎門關三倍的糧饷以示慶賀。”

佟仕明果斷拒絕：“幾倍的糧饷都不成。明年、後年的糧饷，臣都可以不要，臣隻要女兒回家。”

鄭廣元道：“鎮甯侯何必執拗？郡主留在會京，免受邊關行軍之苦，往後鎮甯侯出征，我鄭氏也必當傾囊相助。”

“莫喚我‘郡主’。”佟越出聲道，“我是虎門關的參将，官大官小，鄭大人與鄭學士都得稱我一聲‘将軍’。”

鄭廣元和鄭如傑都叫不出口。佟越掃了鄭如傑一眼，冷聲道：“本将軍不喜孱弱的男人，要選夫婿，也得比武招親。鄭學士，過兩招？”

此女子敢在聖上面前動武，鄭如傑隻覺得她刁蠻任性、無理取鬧。

他看向佟仕明，佟仕明不言語，默許了佟越的行為。他又看向周惠江，周惠江卻扔給他一個平淡的眼神——人是他要娶的，他自己看着辦。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要顯誠意，隻能硬着頭皮上。可鄭如傑摸不準佟越的實力，既想顯示風度，又怕挨揍，隻能躊躇不前。

鄭廣元見狀，便低聲對鄭如傑道：“左右是個女子，使蠻力撂倒她……但也别太較真，莫傷了她。”

鄭如傑這才鼓起勇氣挪了半步，他一動，佟越便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舉着拳頭往他胸口掄了一拳。

這一拳，沒有技巧，全是蠻力。

鄭如傑眼冒金星，來不及喊“停”，佟越将他揪起來又是一腳。

鄭如傑疼得哇哇直叫，掄着拳頭要反擊，卻被佟越擡臂擋了回去，他在地上打了個滾，又被佟越踩在了腳下。

佟越心中蘊着怒氣，腳上就算收斂着，也使了六七分勁，将鄭如傑踩得兩眼泛紅。她假笑道：“鄭學士，還想娶我嗎？”

鄭如傑朝他爹探出手求救，卻被他爹一眼掃了回來。他艱難發聲道：“娶……娶……”

鄭廣元趁機朝佟仕明道：“我兒的真心，鎮甯侯還看不到嗎？郡主會功夫，還怕我兒讓她受了委屈不成？”

佟仕明無視鄭廣元，朝周惠江抱拳道：“陛下，虎門關軍情緊急，我等即刻便要返程，若再怠慢，北境軍就要踏過關山了。鄭學士求娶的不僅是我佟某的女兒，更是虎門關的參将，戰事當前，小女也要随軍出征。這樁婚事再好，也比不上國事要緊，此事不如從長計議。”

鄭廣元眼睛一轉，跪求道：“我兒真心可鑒，願随郡主出征！”

佟仕明和佟越愣怔在原地，雙雙看向周惠江。

周惠江猶豫之時，鄭廣元又道：“以往新帝登基，巡訪邊關是要事，陛下不如趁此機會，派我兒走一趟，既能巡察軍情、犒賞邊關，也能讓我兒陪伴郡主，成全一段姻緣。一舉兩得呀。”

周惠江颔首道：“那便由鄭學士暫代督軍一職，随鎮甯侯一道去虎門關。”

佟越輕嗤道：“戰場上血流成河、屍骸成山，敵軍可不是我這般花拳繡腿。百斤重錘砸下，骨頭都要碾成粉末，三尺彎刀砍過，傷裂也能塞進個拳頭。哪怕躲在營帳裡，火箭也難免把人射出個窟窿。鄭學士，這般場景，你恐怕沒見過，當真要去開開眼嗎？”

鄭如傑咽着唾沫，他爹這是要把他往火堆裡推。他一回頭，鄭廣元眼神陰沉，逼迫着他回應。他咬牙道：“去……我去……”

佟仕明的臉快垮到地上，一路上握着劍鞘的手都在輕顫，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要帶他的女兒回家，哪怕要把鄭如傑這個累贅栓在褲腰帶上，他也不會應允這樁婚事。

他們與鄭氏定好明日一早便前往虎門關，眼下隻能賭一把鄭氏會知難而退，明日不會露面。

佟越格外沉默，她皺着眉，心裡将鄭氏父子砍了千萬遍。

她一下馬車，一個灰頭土臉的少年便迎面撲來，扯着她的衣袖哭喊道：“殿下遇刺，将軍一定救救殿下啊！”

來者竟是長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