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如何治理手下人的?”走出幾步的佟越頓了腳步,“靠感情?”
佟越本要罰霍子揚軍棍,又想起本就沒有軍法軍紀的守衛軍都是随霍子揚一路颠沛流離、相依為命,誰忍心打他棍子?
可在佟越這裡,就沒有渾水摸魚的道理。
她道:“既然殿下要我輔佐霍首領練兵,那我便代替殿下施罰。霍首領,你扒了外袍,在此處紮一夜馬步。”
霍子揚甘願受罰,二話不說便扒了外袍扔在地上,有模有樣地紮起了馬步。
“今日小懲,若是你再讓主子挨刀子,可不是在寒夜裡紮馬步這麼簡單了。”佟越繞了一圈,道,“這幾日你便在府上守好殿下,确保殿下的安危。”
霍子揚道:“誓死守護殿下!”
“欸——将軍這就要走?”霍子揚望着佟越的背影喊道。
佟越回頭瞥了一眼周惠澤的卧房,霍子揚登時閉了嘴。
周惠澤好不容易喝完最後一口藥,藥味太沖,他比被捅了刀子還難受,倚在榻邊久久緩不過來。
長歲收拾好藥碗,開門隻見在門前紮着馬步的霍子揚,他問:“佟小将軍呢?”
霍子揚凍得滿臉通紅,卻依舊中氣十足地答道:“走了。”
周惠澤在房内聽得一清二楚,他仰頭阖目,神色恹恹,一隻手捂着包紮好的傷口,佟越殘留的溫度退去後,傷口還隐隐作痛。
空蕩蕩的屋子,又隻剩下他一個人了。月光慘白慘白的,照得離人心上寒。
不願被留下的那個人,總是想先行一步,何況繁華的牢籠本就非他容身之處,亦無他眷戀之處……
佟越回府的第一件事是去向她爹賠罪。她走得太匆忙,估計這會兒她爹還在氣。
“姓鄭的什麼貨色?!也敢觊觎月亮!”陸一行的罵聲傳出門外。
佟越在階下停住。
“鄭如傑是個累贅,若是死在邊關,他爹恨不得将我們剝皮抽筋,陛下也要怪罪。”陸正道,“他非要跟去,便隻能委屈越兒留在帳内,莫要出征。”
陸正不知佟仕明有沒有聽他們說話,隻見他反複翻着書信,良久,才道:“金琥負傷了。”
金琥負傷了?
正要叩門的佟越愣在門外。
陸氏父子面面相觑,方才拍案起身的陸一行聽到這個消息便拉着凳子坐近了,他急切道:“援軍可去了?”
佟仕明搖頭:“援軍遇襲,被堵在了盡山鎮。”
“那便再增派一支援軍,人數不要太多,這次走赤霞谷。”佟越推門而入,“爹、陸伯伯、陸兄。”
陸一行見佟越進門便起身讓座,又怕佟仕明怪罪她,忙道:“東西收拾好了嗎?我再陪你清點清點。”
陸氏父子顧及佟仕明,也不好當面問周惠澤的情況。
“沒什麼東西,這郡主府的物什,我一件都不帶走。”佟越謝絕了陸一行的好意,也沒有落座,反倒撥開案上的駐軍圖。
她早将地形線路了然于心,圖紙一展開,她便一眼指中了狹小的赤霞谷:“此處易起霧,林深路窄,北境軍在此處栽過跟頭,不會派兵突襲。不如讓援軍卸去部分辎重,抓緊時間趕路,從赤霞谷與金将軍彙合。”
她又看向陸正:“陸伯伯,盡山鎮臨近沙雁關,還望沙雁關能先撥些傷藥和糧草支援金将軍。”
陸正欣然同意,趕忙拟了封急信。
佟仕明看向佟越,知她沒有懈怠,心中的悶氣消了一大半。他朝她颔首道:“便按你說的辦。”
這注定是無眠的一夜。佟越輾轉反側,最後披衣起身,秉燭照亮駐軍圖,她手裡按着圖紙,卻心不在焉,她又從行囊裡翻出兵書,沒翻兩頁更是心煩意亂。
她滅了燭,扔了書,手不由自主地撫上劍鞘。
朔風是她最親密的摯友,她在黑夜中憑直覺便能感知到它的力量。她一執劍,朔風便為她在黑夜中劈開光亮。
一開始的招式酣暢淋漓,越往後,血氣上湧,她仿佛在與朔風置氣,氣它不能削鐵斷鋼,氣它被鎖在鞘中渾渾度日……
佟越在黑夜中握着朔風亂劈亂砍,利落有序的劍光逐漸癫狂淩亂,如同火花雜亂無章地迸裂,隻為宣洩無處釋放的燥熱和郁悶。
沉郁間有寒光入目。久未上身的銀甲在悉心打料下不曾蒙塵,粗糙的磨痕、細密的劃刻,都熔鑄成甲胄的血肉,讓它宛如活生生的将士挺立在眼前,引人注目。
隻是,它還枕在金戈鐵馬的夢裡,等待着灼熱的鮮血和回蕩的号角将它喚醒……
天邊一露光,佟越便敞開房門,一擡頭,佟仕明已經穿戴整齊站在門前,不知等了多久。
佟越沒精打采道:“爹。”
她身上還穿着昨日的衣裳,衣角處還殘留着血迹。
佟仕明瞧了瞧她,又往屋裡看了一眼,皺眉命令道:“穿甲。”
佟越一言不發,隻是木木地轉身,回去套上了昨夜擦拭幹淨的銀甲。
佟仕明打量着一襲銀甲的佟越,他許久未見如此英姿飒爽的女兒,不禁心中大悅:“待回到虎門關,爹再挑些精兵入你麾下。”
“嗯。”佟越心不在焉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