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惠澤在樓上望着佟越的身影，她上了馬車，既沒有朝時花樓的方向去，也沒有往郡主府返程，隻見馬夫驅車駛向皇宮。

馬車遠去，周惠澤才出雅間，門口侯着的不是店小二，而是店家。

“糕點太噎人，從食譜上删了。”周惠澤朝裡面的桌子上瞥一眼。

店家點頭應着。

“去時花樓找昙華公子。”周惠澤低聲吩咐了些事，垂眼便被茶樓正堂的戲台吸引，戲台旁的說書人正傳頌着佟小将軍打虎救稚子的英武事迹。

看來昨夜那說書人當真為佟越編了本子歌功頌德，并且傳開了，隻可惜聽客寥寥，門可羅雀。

“賞。”周惠澤将一錠銀子放在店家手裡，朝樓下的戲台微微揚了揚下巴，“本王喜歡這個故事，往後讓說書先生每日都講，一日多講幾遍。虧損的茶錢，本王承擔。”

店家捧着沾了血迹的銀兩，大氣都不敢出，垂頭應答後便匆匆下樓。誰叫錢洪死後，雍王殿下才是金主呢……

“這位……佟……姑娘，”昙華上下打量着未着男裝的佟越，将她攔在門口，“時花樓不招待女客。”

佟越道：“那你便挑幾個小倌送到我府上。”

昙華道：“樓裡的一般小倌不得随意出入，您花再多銀子也無用。”

“你不一般，你能随意走動，那你去我府上。”

昙華驚慌失措地捂上佟越的嘴，左右觀望後才道：“姑奶奶，你連我這條賤命都要收？！”

佟越拍開他的手：“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今日若不給我挑兩個人來，我便要強拉你回去！”

她本想找幾個小倌到她府上陪她，再叫鄭如傑來她府上來“捉奸”，再不濟，也穿着常服到時花樓逛逛，讓認出她的市井小民到坊間編排她幾句。可沒成想她在門前便被昙華攔住了，她用腳指頭都能猜到，這都是周惠澤授意。她隻怪自己心直口快，讓周惠澤先行一步。

“使不得！使不得呀！”昙華抱着自己，低聲道，“我今日有貴客招待，若誤了事，那個惡婆子得扒了我的皮。”

昙華回頭瞟了一眼在裡頭忙得熱火朝天的老鸨，轉頭可憐巴巴道：“規矩不是我定的，我就是個小喽啰，您何必為難我呢？”

佟越本就是才從宮裡碰了石頭回來，陛下還是不肯見她，她這才憤然之下來到時花樓施行下下策。此時，她看着眼前這隻“攔路虎”，隻能甩袖而去……

“工部尚書、戶部尚書、禦史大臣之位皆空懸良久，姚太後在時，寒門學子便被世家子弟打壓了一頭，如今跳躍多少級也難攀到這些位置，可若是這些要職總被世家壟斷，長此以往，寒門幾時能守得雲開見月明呀？”秦平良說了一大堆，憂心忡忡地轉過身，“先生？先生啊！”

方洵正捋着胡子翻閱周惠澤先前送來的書冊，他被秦平良猛然驚了一跳，險些把書冊抛到河裡。

“先生我不聾！”方洵正要拿書冊拍秦平良的腦袋，可他偏又愛書如命，心疼書冊被拍壞，忙收住手，将書冊平整地安放在案上。

“鄭廣元雖未在朝堂上舉薦親故，私下必然沒少做盤算。我在朝堂上屢屢進言，陛下卻置若罔聞，反倒今日派了鄭廣元去國子監慰問學子。”秦平良閉着眼睛都能想象鄭廣元在學子面前惺惺作态的模樣，他胸口起伏，幾乎作嘔。

“這些破事，你說與我一個鄉野客聽，有何用啊？”方洵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吃了你幾碗飯，就得給你做軍師了？”

秦平良急忙端茶倒水以示賠罪：“伺候先生是我的本分，我哪敢奢求先生為我勞心費力？先生不肯回朝，那便把我的牢騷當笑話聽，聽過便罷了。”

仆役恰好來報：“大人，元安郡主到門外了。”

秦平良未發話，方洵先道：“請進來。”

仆役看向秦平良，秦平良稍一點頭，仆役便領命退下。

不多時，佟越便笑吟吟地到了秦平良和方洵面前。她道：“秦大人、方先生。”

“你從宮裡來的？”方洵早從秦平良口中得知了佟越的婚事，料到她必然又去求見了陛下，并且連陛下的面都沒見着，這才尋來此處向他求助。

“方先生料事如神。”佟越開門見山道，“還望先生為我出謀劃策。”

“這樁婚事雖說鄭氏有私心，但對你、對鎮甯侯乃至虎門關，也并非壞事。鄭氏會穩固鎮甯侯的兵權，虎門關的将士也有了安穩的後方。朝堂風雲詭谲，沙場刀劍無眼，你嫁入鄭氏，便不必再與那群臭男人謀權厮殺。”方洵捏着胡子，長籲一口氣，“丫頭，先前元峤盼你回虎門關，是為保你的安危，如今我盼你留在會京，也是為你的安危着想，我同元峤一樣，都盼你一生平安無虞。”

“方先生……”佟越仰頭望向廊外，風動高枝，搖動着枝間的鳥巢，“今日風大，來日還将迎來暴雨，您看那巢上的雀兒，明明生了豐滿絢麗的羽翼，心向蒼穹，難道要因今日之狂風和來日無法預測之驟雨，而一輩子躲在巢裡嗎？”

“恰如——”佟越轉頭對上方洵的目光，緩緩道，“你我一般？”

秦平良道：“将軍慎言！”

佟越随手拾起案上棋盤的一枚棋子，在掌心抛了抛，棋子即将落入掌心時，又被她飛彈出去。棋子以迅猛之勢劃過半空，不見蹤迹，鳥巢猛然墜落，在地上砸了個稀巴爛。

“呀——”佟越驚訝道，“我還以為鳥巢堅不可破，原來也是不堪一擊。”

秦平良和方洵眼見鳥巢破碎，心忽然提起，不禁緊張起來。秦平良忙上前查看一番，驚喜地回頭喊道：“先生，是個空巢！”方洵這才舒了口氣。

佟越也慶幸笑道：“還好鳥兒早已離巢，并未貪圖巢中的安逸。”

方洵神色複雜地看向佟越，目光又落到他方才翻閱的書冊上，他對秦平良道：“平良，你去書房裡幫我找找這本書冊的下卷。”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