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惠澤跟着進屋,隻見佟越從他榻上抱起被褥裹在身上,又盤坐着趴在桌案上。她側頭對周惠澤道:“我今夜在你府上留宿。”
“胡鬧!”周惠澤道,“刺客的幕後主使若真是朝堂之人,今夜必然知曉你我暗中往來。賊人一心沖着我來,你若久留,隻會給你招來禍端。”
“既然賊人已經知曉你我往來,那你我何必還藏着掖着?我也是為殿下的安危着想,若是今夜刺客返還,霍首領一個人必然招架得住。”佟越不等周惠澤說話,便扯着被褥蒙住頭,将自己縮成個粽子,悶聲道,“睡着了。”她還不忘裝模作樣呼噜兩聲。
周惠澤:……
周惠澤歎了口氣,默默轉身燃起地龍,又從床榻上取了另外一張被褥,學佟越用被褥裹着自己。他緊挨着佟越在案前坐下,隔着被褥用自己的腦袋去蹭佟越的腦袋。回應他的,還是輕緩而虛假的呼噜聲。
周惠澤透過被褥空隙朝佟越呵着熱氣,聲音同樣輕緩:“你今夜在我府上留宿,想睡到幾時便幾時,醒來後想吃什麼便吃什麼,隻是明日……你便不要再入宮求見陛下了。”
呼噜聲停了一瞬,窩在被褥下假寐的佟越将周惠澤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她不點頭應答,也不搖頭拒絕,當真思索起了明日該何去何從。
沉默間,有隻手掌穿過她的被褥,沒有輕佻的撫摸,隻是蓋在她的膝上,安撫般輕輕揉了揉,卻揉得她膝上的淤青隐隐作痛。
“别跪了,跪不出活路。”
霍子揚還杵在門外回想佟越頒布的軍規,琢磨着讓刺客逃走要挨多少闆子。
長歲腿還發軟,他扶着霍子揚擦冷汗。
周惠澤卧房的燈忽然熄滅,佟越和周惠澤都沒走出卧房。霍子揚和長歲不約而同地看向對方,不同的是,霍子揚目瞪口呆,長歲則别有深意地嘿嘿一笑。
長歲的腿頓時不軟了,他拽着反應遲鈍的霍子揚匆匆離去。
頭頂的月光羞澀地藏進草叢,被遺落在院子裡的兔子跳出來一口吃掉。
關山的月是冷漠的彎刀,在漆黑的草野上斬出一片血光。
雄鷹成群結隊從血光間掠過,它們拾爪攀上彎刀,如千鈞之力壓來。猩紅的眼死死盯着鷹爪,金琥單膝抵地,橫架起彎刀,在面甲下咬牙嘶吼。
風嘯寒夜,刀上頓然一輕,隻留碎羽飄然眼前。
彎刀啷當插入沙地,金琥撐着刀柄,透過面甲擡頭望去。
雄鷹斷翅,被釘死在半掌寬的長劍上,劍身巋然而立,上面的盤龍以氣吞山河之勢仰頸探身,寒風過境,也不曾撼動它分毫。
“玉龍!是玉龍!鎮甯侯來了!”
馬踏震地,從天邊奔騰湧來,激起滿地碎石。
如狼的雙目遙望着天邊盤桓不前的雄鷹,目光兇惡而狠戾。深褐色的疤痕如雷電貫穿上下眼眶,在聽到“鎮甯侯”的名号時,也不禁在粗粝如土的皮膚上皺起。
“撤!”
一聲長哨,雄鷹展翅而返,方才前赴後繼的北境軍頓時如潮水退卻,隻留雄鷹的怆然長嘯回蕩山間。
金琥強撐着起身,拔出玉龍劍捧在手掌上。面甲被他揭下,洩氣般扔到地上。他擡頭雙手奉上寶劍,眼中猩紅未退,聲音嘶啞。他朝馬上喊道:“侯爺。”
佟仕明接過寶劍,玉龍歸鞘。
“這次北境軍來勢洶洶,連援軍都被他們阻截了。還好侯爺又派了援軍從赤霞谷來,我們才撐到今日,不然侯爺回關前,我們都隻能退守。”金琥抱拳道,“侯爺英明。”
“這是越兒的功勞。她還讓陸大将軍解救了受困盡山鎮的援軍,省了我回營點兵的時間,我一入關便趕往盡山鎮與援軍彙合,這才來得及時。”佟仕明低頭看着金琥,“你既已負了傷,援兵未到之時,你本就該退守,卻還貿然應戰。這般莽撞行事,是棄将士的安危于不顧!”
金琥不甘道:“打仗拼的是膽色,虎衛騎所向披靡,何曾退縮過?這次是中了奸計……”
“你久經沙場,還未學會‘兵不厭詐’?”佟仕明在馬上睨着他,“論謀略,你連初出茅廬的參将都不如。”
“……侯爺罰我便是!”金琥不屑辯駁。
“仕明!”
佟仕明回頭看見陸氏父子的身影漸近,便不再責難金琥。他吩咐一旁的小兵道:“給金将軍牽匹馬,先帶他回去上藥。”
金琥還杵在那裡,神色憤懑不平,佟仕明已經調轉馬頭,去與陸氏父子彙合。
“金将軍,請上馬。”小兵牽着馬,偷偷擡眼看向金琥。
“哼!”金琥朝地上啐了一口血,“老子雖沒讀過什麼書,但也聽軍師講過‘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的道理。老子不過一時中計,她一介女流難道能一輩子踩狗屎運,時刻獻出良策?女人紙上談兵,真要打起仗來,還得是男兒有血性!”
“欸!将軍,您的傷!”
金琥奪過缰繩,揚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