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過去世幾月,那夫家便早已物色好了續弦,對于她屍體被盜一事也毫不關心。
這樣的一生,對那位夫人來說真的值得嗎?
不止那家,還有許多家。未出閣前孝敬父母,出閣後相夫教子,這些女子的一生似乎都被四方的院子困住,被家人捆住,好像沒有一個人是為自己而活的。
為什麼男子就能讀書習武,建功立業,而女子就隻能在深院中等到白頭,磋磨到白頭呢?就連死,都不能在碑上刻上自己的名字?
為何呢?
溫餘眼簾垂下,長睫在眼下打出一片陰影。
“你就是在為這個歎氣?”聖陽挑了挑眉。
溫餘将臉埋進手臂中,悶悶道:“嗯,那些人就連死也不讓這些姑娘們安生,着實是……太過分了!”
聖陽忽的笑了一聲,“怕什麼,反正你在賀扶身邊又遇不到這樣的事情。”
“可是若人人都獨善其身,誰又來為這些女子讨公道呢?沒有人教過她們詩書,沒有人告訴她們山外還有更加遼闊的地方,也沒有人對她們說‘你可以為自己而活’,所有人都在告訴她們,要溫柔知恥,要相夫教子,三從四德,她們的一生好像就隻有嫁人生子這一條路,這着實不公平!”
溫餘将頭從手臂中擡起,看着聖陽的眼中滿是不甘。
“你說我不會被這般對待,可是那隻能算我幸運,若我沒有遇到賀大人,或是賀大人沒有帶我走,那我與她們又有何區别?我是更為幸運的她們,我想為她們做些事情。”
聖陽的目光帶了些不明的情緒,“那你想要怎麼樣?”
“我想為她們找一條路,一條更為寬闊的路,有更多選擇的路。”溫餘堅定道,“讓她們也可以去讀書,去入仕,去四處遊曆,能看到更多的風景!讓她們可以為自己而活!”
話音落下,仿佛萬物都變得寂靜。聖陽盯着溫餘看了很久,很久。
“可是這很困難,這世上那麼多人,有人渴望自由,也會有人懷有成見,你這個願望未免有些太大了。”
溫餘站起身,長長地舒了口氣,“你有聽過愚公移山的故事嗎?裡面有一句話叫:子子孫孫無窮匮也,我能開這個頭就一定會有人做後繼者,總會有一天,女子能掙脫桎梏,完完全全的成為自己。”
“哈……哈哈哈哈……”聖陽忽然笑了,“你還真是夠幼稚的,幼稚得好玩。”
“這不是傻話,是認真的!想必聖陽郡主你也不願意和你一般的女子受到這般不公平的對待吧?”溫餘湊上前去,眼中帶着期待。
聖陽别過臉,“本宮可是當朝郡主,這些庶民過得如何與本宮有何關系?”
溫餘眸中閃過一絲失望,正當她要安慰自己沒事的時候,聖陽又道:“不過,她們和本宮沒關系,你和本宮有關系,所以這個忙,本宮幫定了!”
“真的?!”溫餘興奮道。
“當然,你可是本宮的朋友,本宮對朋友可從來不吝啬。”聖陽抱臂,輕飄飄地看着溫餘。
溫餘魚兒一般蹭到聖陽身邊,直勾勾地盯着她:“那我們一起,你去邊疆,我入朝廷,我們告訴天下女子,這兩條路從來沒有拒絕女子,這兩條路,亦是出路。”
“你真是和賀扶年少時有得一拼。”聖陽唇角帶着笑,她好像知道賀扶為何會對溫餘另眼相看了。
溫餘沒有在意這個,而是激動地伸出小指,“那我們拉鈎!”
聖陽一邊道幼稚一邊伸出小指和溫餘扣在一起,兩人的背後是一輪極大極圓的月,她們為這滿月系上一個結。
這個結,帶着女子的香氣。借着這一輪永恒的圓月,仿佛真能将這芳香送至後世。
許多年前,也是這樣的滿月,聖陽獨自坐在廊下,遠處是一片喜慶的紅,她小小的身體在這般熱鬧的日子顯得格外孤獨。
今天是長公主成親的日子,是她的姑姑成親的日子,可她卻怎麼都開心不起來,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姑姑不喜歡這個夫君。
遠處廊下,似有人踏月光而來。
“阿钰,你為何不去堂中?皇後正在尋你。”
聖陽沒有動作,隻是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光。
賀扶也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感歎道:“今夜是個滿月呢!”
“我不想姑姑和那個男人成親。”聖陽忽然道。
這可是當今聖上親自指派的親事,她這話若是被傳出去了定是要以“忤逆”之罪懲戒的。
她能這般直接的說出來,隻是因為面前這這位是賀扶,他可不會四處亂說。
賀扶也知長公主的心上人另有其人,可此事關乎朝堂争鬥,又有誰敢說一聲不呢?就算是當今聖上的親姐姐,也隻能在皇權之下低頭。
“這世上有很多事是由不得人的。”
“我日後也會像姑姑那樣嗎?被指婚給一個肥頭大耳,極其讨厭的人?”聖陽眉頭皺得極深。
她不願意,她想憑自己的意願生活,她甚至不想嫁人,她要做一個自由自在的人!像父親那般馳騁疆場,或像幸安一樣縱橫朝野,反正不想被困在院子裡,學那費力不讨好的女工。
“懷鴻鹄之志,安能被困于方寸之内?當翺翔于天,至死方休!”
聖陽的聲音脆生生的,賀扶輕輕笑了一聲,緩緩在她面前蹲下。
聖陽擡頭:“你笑什麼?難道你也覺得我很可笑?”
賀扶卻搖了搖頭,“自然不是。賀某相信,萬般相信,巾帼絕不敗須眉。”
他的眼神很幹淨,很溫柔,隻是被這般看着便仿佛能給人萬般勇氣,在周圍衆人都笑癡兒說夢時,他說:我相信你。
自遠處起了一陣風,恰巧将一片落葉吹到聖陽手中,她握住那片落葉,“你為什麼叫蓁?”
溫餘回答道:“因為桃之夭夭,其葉蓁蓁。蓁,為草木,似草木一般茂密生長,不屈、不退。”
好一個不屈不退!
聖陽又笑了一聲,她忽得道:“我叫徐長钰。”
溫餘愣了愣,這好像是她第一次用“我”自稱,也是第一次對她說出自己的名字。
“那我也可以像賀大人一樣叫你阿钰嗎?”溫餘小心翼翼地道。
聖陽伸手拿下溫餘發間的一片落葉,輕飄飄地留下一句“随你”後便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