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低頭,看見了腳下骨碌碌的一截灰色紙卷。
他是海國人,而此時的煙花爆竹多為本地制作,各地并不相同,所以男人并未認出它就是響炮,但他下意識地覺得不對,扭頭向四周看去。
這一下,便當即鎖定了元知茂,隻因元知茂臉上的心虛和惶恐實在是太明顯了。
元知茂正抽出手,恰時對上了男人審視的目光,立時就吓得重新放了回去,把手緊緊地塞在口袋裡,紋絲不動,而男人見狀,以為元知茂口袋裡裝的就是剛才炸聲的小型土彈,瞬間就抽出了竹包裡的小細刀,向着元知茂刺去。
無論秘密是什麼時候洩露的,隻要把知道計劃的人全部殺掉,秘密就仍秘密。
男人眼中兇光畢現,絲毫沒給身邊人反應的時間,而元知茂被這一情形吓到,腦袋頓時一片空白,釘在原地一動不動。
元之荞一直被男人掐住脖子,此刻的她雙腳離地,同樣也看見了男人的動作。她的胸肺像要爆炸,缺氧的大腦也開始眩暈,她握緊了拳頭,想要使勁看清那條抓着她的胳膊。
刀尖即将刺向元知茂,而這時,元之荞終于勾着手,用凸起的指關節用力砸向了男人的手肘凹槽。
一側巨大的麻震感讓男人偏了偏,而元知茂也終于反應了過來,他來不及思考,當即抓住男人刺過來的手,想要阻攔刀尖紮向自己腹部。
男人那隻原本掐着元之荞的手,如今整條胳膊都在發麻,失去了感知,元之荞乘機逃脫,她一着地,便極快地大力拳擊男人的下腹,然後像顆炮彈似地撞向了元知茂,将人撞離男人。
男人的表情痛苦一瞬,五官刹時扭曲了起來,并緊緊地皺成一團,待他彎着身子緩過來時,臉上早已換上了滔天憤怒。
他中村小悠,定要殺光這城中的所有小孩!
元之荞緊急充當元知茂的拐杖,帶着他逃往元知荷之前所在方位,這是他們三個之前就約好的。他們一個腿短,一個腿瘸,竟恰好步調一緻,隻是周圍混亂擁堵,牛叫馬啼以及男人們嘈雜的亂作一堆,他們難以短時間徹底離開這裡。
男人直起身子,很快就在塵土飛揚的人群中找到了元之荞和元知茂,剛提腿要追,一聲砰炸聲再次在他身邊響起。
有人抱頭蹲了下來,有人則更瘋狂地擁擠往前。混亂瞬間升級,販夫走卒們跟着嚷聲尖叫,門口站崗的士兵手忙腳亂地從戰術攜行包中抽出木倉支,驚恐地到處亂看,排在門前的人推搡着要出去,排在門後的人則着急着想辦法掉頭離開。
男人開始毫不顧及人,他拿着刀搜索,視線極快地掃過聲音響起的地方,想要找出埋伏的射擊手。
元之荞也同男人一樣看向了聲音源,她一眼就看見了帶着男孩跑的元知荷,再接着,便是也要往元知荷那看去的男人,元之荞心跳飛快,當即大喊出聲。
“拿刀的鬼子!在哪!”
男人回頭,順着聲音鎖定了元之荞,推開了前面的人就要去抓元之荞,但此時,門前的士兵也看見了男人。士兵們見他持刀且目露兇惡,結合元之荞剛才喊的話,霎時就把木倉頭對準了男人,無甚氣勢地威脅道:“你是誰?把刀放下!”
男人見自己已然暴露,毫不留情地與士兵對戰了起來。
元之荞和元知茂先一步走到了約定地點,黃包車夫算講信用,還等在原地,不過是蹲在黃包車下,竭力縮小着身影,雙手抱頭。
元之荞讓元知茂先上車,然後繞過車轱辘,拍了拍車夫的肩膀,語速很快,“叔叔,是我姐姐讓你等的吧?”
車夫被吓得一激靈,肩膀顫了顫,他像一隻老舊的機器,卡頓着回了頭,見與他說話的是一個小女孩,才稍稍放松了下來。元之荞快言快語,“待會我姐姐和朋友來了,您盡快拉我們四個去元氏醫館,醫館是我爸爸開的,到了必有重謝。”
“我……我,”車夫眼睛飛快瞥一眼車蓬外面,見城門口的木倉聲砰砰不斷,所有人不是跑就是躲,頓時拒絕道:“現……現在有鬼子開木倉,這哪能跑?萬一跑了被流彈擊中。”
元之荞看向在人群中艱難跑過來的元知荷與男孩,又看向車夫,颦了颦眉,“抓緊時間,十塊銀元。”
“這……”車夫眼神猶豫,低下頭,“……不行。”
元之荞:“十五塊銀元。”
車夫眼球轉得更快了,但他仍是拒絕道:“不行。”
元之荞見元知荷已然來到身側,當即不願與車夫再讨價還價,她伸出手來,拉上了車上的元知茂,對着車夫發話,“二十塊銀元,不行我們就自己走,哥哥,快扶着我的手下來。”
“哎行行行!”車夫見元之荞真的要離開,立馬同意了,他有些畏縮地站起身,躲閃着看了一眼城門及混亂的周遭,心一橫,二十塊大洋,他拉一個月車都賺不到這麼多……
都說富貴險中求。
車夫眉毛重重壓下,拼了!
“小姐少爺,快上車。”
元之荞是最後一個上車的,上車前,她不忘看一眼士兵們的方向,見四個士兵都不見了蹤影,不知是跑了還是沒了,而那個男人還活着,他捂着半邊流血的肩膀,佝偻着背,眼神銳利地在人群中搜索。
元之荞立刻收回腦袋,整個人藏進黃包車的車鬥裡,“走。”
車夫雙腳跑得飛快,汗水淌到眉眼都不敢用汗巾去擦,生怕耽擱這一步,便會被鬼子的木倉擊中。在車上,元之荞與報童說了他們為何誣陷他的原因,報童一聽,登時十分感激,而在元之荞詢問他為何會被男人捉住,男人與他又将去何處時,報童才心有餘悸地說起了經過。
“那個男人買了報紙,問我是不是很熟悉陵城,”報童不自覺地蓋上手臂,正是男人一直抓握住他的地方,“我說天天跑,當然很熟悉,他就問了我大使館和火車站怎麼走,我回答了,他就說請我去他們村上講故事。”
報童揉着手臂,繼續說: “他說,我既然熟悉陵城,還是個報童,就一定也知曉這陵城大大小小的趣事,他……他姥爺七十大壽,正好缺個講趣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