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荞荞,你說什麼?”元善像是不可置信,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
梁桦已然不敢說話,就算之前全是孩子的胡謅,那内容也未免太過驚世駭俗,是她想也不敢想過的事。
元善有些焦急地往前走了一步,來到元之荞跟前,語速很快,“你說有寇軍?是你親眼所?又如何确定?”
元之荞仰頭看向元善,無言地歎了口氣,“爸爸,你想知道細節,但樓下還等着一個車夫欸,等人走了,我再和你細說也不遲。”
元善表情頓住,剛才若是沒看錯,荞荞望向他的眼神裡,竟有一絲不耐?
梁桦再次聽到車夫,心裡突然揪了一下。雖然她不管錢,但她需要管賬,二十塊銀元,都能租下靠近租界的一間小院了。荞荞這個孩子,也太不懂事了,竟随口許下這麼大的數額。
元善倒不在意這些小錢,他開着醫館,雖然看病賣藥便宜,但他能供得起兩個孩子上洋學堂,便知他手頭并不缺銀錢。況且車夫送了四個孩子回來,如此救命恩情,二十塊銀元,實在是不足挂齒。
元善揮手,讓梁桦去取錢,然後給車夫送去。梁桦雖有不舍,但還是照做了。
而元善見梁桦離去,當即轉身,将身後的椅子擺正了,又重新坐了上去,對着元之荞問,“說吧荞荞,這是怎麼一回事?”
“爸爸,還是等哥哥姐姐與李然哥哥一起時我再說吧,”她學着元知茂的樣子聳了聳肩,“他們都在現場,也都也知道經過,到時候爸爸也不用挨個去問。”
“行,那我們現在下去,全都去正廳聊。”
元善起身就要下樓,他心裡似萬蟻攀爬,但又不想在孩子面前露出急切的神情,便半路轉道,去了梁桦所在卧房,催着她盡快去付車費。
然而梁桦還未下樓時,元善就先一步到達了一樓,并同樣催促着元之荞,讓她跟上腳步。
此時的元知茂已被李然攙扶進屋了,屋門敞開,隔壁是元善的醫館。醫館門上挂着“休診一日”的牌子,車夫的車架就停在那。他熱得滿臉通紅,正拿着自己的瓜皮小帽不斷扇風,元善可以通過屋門看見車夫,當即便讓元知荷給人倒去一杯茶,消消暑氣。
“你就是李然吧?剛才我在樓上聽荞荞說過了。”元善看向屋内的陌生孩子,李然頭發剪得很短,身材瘦削,身高與元知茂差不多。他身上穿着背帶褲,下身的褲腿沾上了泥濘的點子,上衣的短袖襯衫則洗得有些發黃。
元善笑着招呼李然過來,“小然莫怕,元叔叔給你看看胳膊。”李然有些拘謹,還是元知茂輕輕推了推,他才緩緩上前。
元善讓李然卷起衣袖,并讓元知茂去正廳擺放椅子,準備茶水。隻見李然的胳膊上有一圈泛紅的印子,并不明顯。元善輕輕捏了捏,詢問李然是否疼痛。
李然點了點頭,但随後又立馬搖了搖頭。
這樣的表情元善很熟悉,因為他在無數個窮苦的病人臉上看過相似的表情。元善歎了口氣,輕輕拍了拍李然,“莫要擔心,都是小傷,也不要你銀錢,孩子你坐着就好。”
元善給李然做完簡單的治療後,梁桦也送走了車夫,而此刻的正廳早被元知茂兄妹倆準備完畢,元善便讓大家都去了正廳。
元之荞選擇坐在元知荷旁邊,正對元善。
元善看了一圈落座的孩子們,元知荷臉上仍有惶惶,身體下意識地靠向梁桦;元知茂好似比往常興奮,眼神灼灼地盯着元善,像是迫不及待地要開口;李然沉默着,靜靜地看着面前的茶杯。隻有元之荞一如既往,她神情平靜,看着元善的眼裡似有光亮,像是期待着元善發問。
元善咳嗽了一聲,最終選擇了元之荞,“荞荞,你來說發生了什麼。”
元知茂表情迅速暗淡了下去,但他又随即揚起眉眼,一同看向元之荞。
元之荞不緊不慢,說起開端,“我讓哥哥姐姐帶我去城門玩,然後就見到了李然哥哥……”
一開始她隻當男人與男孩是路人,直到她聽見了二人的對話。
男人說到了“然後”二字,元之荞聽得很清楚,他将“然後”說成了“藍後”,并且元之荞還發現,男子聲母的“n”發得清晰,但“r”卻十分模糊。
她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就觀察過周遭,部分本地人會“n、l”不分,但他們絕對不會“r、l”不分,所以她猜男人不是本地人。而在這付将軍死亡的敏感時刻,元之荞便自然而然聯想到了探子。
她在原世界做信息驗證官時,曾作為興趣了解過語言曆史,知道海國語言系統中沒有“r”的發音,所以海國人在說英語時,會用“l”代替“r”進行發音。
元之荞就立即猜測,這個男人是海國寇軍的探子。
但這些都是猜測,元之荞還需要更多的信息驗證。她開始盯着男人的打扮和身材,然後十分眼尖地瞧見了男人手上的繭子。農戶打扮的男人手中有繭并不稀奇,但稀奇的是,他食指與中指有繭,而這兩個地方長的繭子,是長期握筆寫字才會磨出來的。
元之荞也觀察過元善的病人,她發現這個時代的農戶識字不多,稍微有些學問的,都不會從農事。他們或在鄉間成為教書先生,或在城中從事寫字行當。所以她幾乎可以斷定,男人就是在僞裝,也由此下定決心救人。
“因付将軍死亡,鐘先生透露敵軍壓線善城,再結合之前我說的原因,以及李然哥哥報童的打扮,我便猜男人為寇軍探子,目的是要探測陵城情形。”元之荞說完,拿起桌前的茶杯,潤了潤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