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之荞去臨城的事被定在八天後，目前她還需要留在東城兩天，做最後的掃尾工作，而糖果廠的愛國商人知道一代壓縮幹糧研制成功後，立刻表示願意援助資金，予以支持。

得到李成電報的孫長明十分高興，一下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木椅由此被推出一道響亮的挪動聲。孫長明忍不住在屋内不斷踱步，護衛兵見了，還以為發生了什麼重大的險情，但看孫長明的表情，他又覺得不是發生了什麼壞事。

“是之荞的研究有成果了嗎？”

“是，”孫長明略帶激動地轉身，他立即找出紙筆，又從抽屜拿出自己的印章，“而且是大成果，我先寫表彰文書和申請文件，等親眼看到實物了，再拍電報出去，到時還要麻煩小劉你幫我發加急文件，要用最快速度到達總部。”

“是。”小劉敬了一個禮。

糖果廠的壓縮幹糧全數被吳班長帶走了，僅剩四塊作為樣本留給元之荞，元之荞分了兩塊給李成，剩下兩塊則放進自己的白花小挎包裡。

方正的壓縮幹糧将背包撐得方正，像是裝了半塊磚頭。

元之荞和李成從李嬸家裡離開，李嬸還拿了一大袋做好的包子給李成，李成擺着雙手，說他們有規定，不能拿人民群衆的一針一線，所以絕不能收，而李嬸的态度也很堅決，她堅持要給。

“你們是來我家讨救濟糧的親戚，親戚回去了，表姨怎能不讓你帶些東西走，”李嬸将包子袋緊緊地貼到了李成身上，“快拿着，不然空手回去，外人看到了也懷疑。”

元之荞見兩人推拉半天都沒有結果，當即攔到了二人中間。

“李嬸嬸，包子我們不能白拿，但買我們也沒錢，不如這樣……”元之荞把手伸進包子袋，從中拿了兩隻白嫩嫩的大肉包，其中一隻分給李成，然後看向李嬸，“我們各退一步，我和哥哥拿兩個。做樣子的話，麻煩李嬸嬸給我哥哥一袋沙子。”

“對對。”李成連忙稱是，大力把包子袋推回給了李嬸。

李嬸發現這包子實在是送不出去，有些不争氣地看着兩人，“都是倔娃子，行吧，那就各退一步。”

李成剛露出笑容，手中就被塞了一個包子。

他剛想還回去，李嬸就已經離手，李成眼見包子即将掉到地上，像滾鐵砂一樣把包子重新撈回了懷中，老實地拿着了。

“等着啊，家裡沒沙，嬸子給你們裝一點燒剩下的煤炭灰。”

元之荞手中也被塞了一個包子，她想起滿大街饑餓流浪的人，決定現在就把它們吃掉。

二人離開的時候，李成背上那顯眼而沉甸甸的布袋子，以及李成手中嚼咽的包子，立刻吸引了流浪人群的注意。其中有人聽過元之荞是來求救濟糧的，便忍着沖動，歇了心思，但也有人看李成和元之荞不過是倆小孩，毫無縛雞之力，當即就有了行動。

元之荞注意到了一些人的起身，而李成從走出門後的第三步就發現了異樣，他三兩下把包子塞進嘴裡，沒有水，好不容易咽下去，剛想帶元之荞往人多的地方走，身邊就漸漸聚集起了人。

李成用餘光看向身邊，見兩三個瘦削的男人正直直地對着他們走來，忙拍了拍元之荞的肩膀，“之荞，你先跑，我們在城東頭的當鋪口彙合。”

李成說完，元之荞拔腿就跑，不是她不顧義氣，而是她與李成都知道這些人看中的不過是“糧食”，在他們拿到布袋且沒發現裡面都是碎煤渣前，李成和她都是安全的，所以脫身的時機很關鍵。

她人小沒有戰鬥力，與其留下來當累贅，不如相信李成。

元之荞剛開始跑還有人追，但馬上就聽見了李成大喝一聲，追她的人腳步竟慢了下來，元之荞不敢回頭，一直跑了四百多米才敢停下。她喘着粗氣，一邊用衣袖擦掉冒出來的熱汗，一邊往身後看去。

沒有一個追上來的人影，她應該安全了。

元之荞開始邊跑邊走地往當鋪去。

她到的時候，李成也剛到不久。李成曬黑的臉蛋上透出熱氣蒸騰的紅，衣服領口也沁濕了一圈汗漬，像一塊窄月領巾，他後背空空，布袋自然是被人搶去了。

看到元之荞出現，李成的表情明顯放松了下來，他雙手撐着膝蓋，彎着腰，額上的汗水随着短短的發梢滴落下來，砸到凝實的泥土地面，形成一個個渾圓。

李成大口地吐着氣，誇贊着元之荞，說她沒拿李嬸包子這個舉措相當明智。

“不然咱們鐵定被搶了，”說到這，李成的語氣突然變得複雜起來，“對我們來說是好事，但這對他們來說，應該是件壞事吧？”

元之荞理解李成說的是什麼，若他們真搶到了一大袋包子，那包子可能就不僅僅是他們支撐幾天的食物，還可能是他們活下去的契機。

“小成哥哥，改變現狀的大前提是國家安定，”元之荞看着還未完全放晴的天，太陽掩蓋在烏雲後，絞出一圈金色的細邊，“若戰争不停，流離失所、缺衣少食這樣的事情，隻會越來越多。”

李成直起身，看向元之荞。

“或許我們沒法改變這些，就像今天的包子，”元之荞也看向李成，“個人的力量太有限了，就算我們能僥幸幫得了今天，卻也很難幫得了明天，”她露出一個極輕的笑容，帶着孩童的純真與笃信，“但幸好，我們不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