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之荞交代杜盛雲的一個月後,她收到了鐘墨的近況。
鐘墨生病了,鐘慶國花費重金動用人情,請來了蒲城名醫孫長鑒,而孫長鑒,正是孫長明的弟弟,也是給出了稻花村山洪災害流行疫病防治建議的主理人。
孫長鑒與孫長明都是新軍,孫長明在蒲城大學教書,同時傳播新思想,後來他被軍閥盯上,不得不逃離蒲城,轉入山俞,由原本的宣傳工作改為了研究電台,現在的他,負責地下暗線,也就是白鴿一組。
孫長鑒則直接借用留洋身份,走親洋派。他明面上與軍閥交好,但也并未表現出對新軍的厭惡,并且利用醫生這個職業,他能謹慎地遊走在各大敵對派系之間,悄悄獲取情報。在外人看來,孫長鑒醫術絕妙,但為人無趣古闆,有愛心卻不多,是一個相當保守的中間人物。
杜盛雲對鐘墨好奇,于是在調查科如同八眼八腿蜘蛛的他,一下就知道了孫長鑒去鐘家看病的消息。等孫長鑒從鐘家公館出來,杜盛雲就派自己的交通員,以妻子懷孕不舒服為由,“請”走了孫長鑒。
孫長鑒看着停在面前的轎車,敢怒不敢言,隻能将眼鏡摘下,插進上衣口袋中,然後一副 “臭臉”,坐進了後排座椅。
等他維持着這副面孔下車,讷口少言地走進杜家,杜家大門一關,孫長鑒登時就換下了表情,變得輕松自在起來。
“小燕,盛雲這次叫我過來是為了什麼?”孫長鑒端起趙燕給他倒的茶,先是看了一下趙燕的神情,确定趙燕精神狀态良好,這才開口發話。
“是為了鐘家的小少爺鐘墨,”趙燕托着肚子坐下,她已經八個月了,不再适宜長時間的伏案及監聽,于是這段時間的工作,她都交給了扮作月嫂上門的另一位白鴿,“組長和鐘墨是朋友,組長之前拜托過盛雲,希望能在鐘家危亡之際,救下他們的性命。”
“之荞?”孫長鑒錯愕,知道元之荞組長身份的,除了絕大部分四組組員以及白鴿領導,在外隻有零星幾人,而孫長鑒就是其中之一。他與杜盛雲想法一樣,以為元之荞沒有同齡朋友,畢竟他聽老哥聊過之荞。
孫長明曾擔心元之荞一個小孩呆在基地,沒有同伴的她會感到無聊煩悶,于是給她找了許多玩伴。
但無論是活潑的小朋友,還是友善的大朋友,元之荞的表現都像是在帶小孩,興緻不高,看那模樣,還不如與元知茂、元知荷倆哥姐待在一起時玩得開心。
于是孫長明就放棄了。
那時孫長明還逢人就誇元之荞小大人呢。
想到這裡,孫長鑒回憶着今天見過的鐘墨,十一二歲的小男孩,穿着簡單的襯衫,坐在床上。
一頭深棕色卷發,發絲被梳理得整齊,微卷垂墜在頸邊。本應該是活潑愛鬧的年紀,可不知是生病的緣故,還是環境的原因,鐘墨一直安安靜靜看着窗外,長翹的睫毛遮掩了雙瞳,也一并掩蓋了他眼中的憂郁。
元之荞問過的唐曦也在屋子裡,她已經五六歲,原本被唐母叮囑着看好小少爺,這才守在鐘墨身邊,但唐曦看到小人書就忘了母親的話,乖乖地坐在牆角,全神貫注地看着,面上表情跟着書中故事同樂同悲,連孫長鑒進來都沒發覺。
一同進來的還有科萊麗夫人,夫人自然發現了,但她對唐曦向來寬容,便沒有提醒,隻将孫長鑒帶到鐘墨跟前。
鐘墨久咳不止,孫長鑒檢查後并未發現身體病竈,于是仔細詢問了科萊麗夫人與鐘墨,等聽完病症情況後,孫長鑒懷疑是投毒,但這話他沒有明說,隻開了一些常規的藥,說明日他會帶一些儀器上門,再給鐘墨做精确的檢查。
現在孫長鑒聽說鐘墨是元之荞的朋友,于是也對鐘墨上了心,決意明天去鐘公館時,多留心鐘墨,順便給老哥孫長明去信詢問,他一定要知道,鐘墨到底是怎麼跟之荞交上朋友的。
第三天,孫長鑒看着化驗結果,确定了鐘墨的咳嗽病重出于中毒,他将這個事情告訴了鐘慶國,也一并告訴了杜盛雲。
杜盛雲聽完孫長鑒的話回家,隻覺組長神機妙算,相隔如此遠,相距如此長時間,組長與鐘家沒有往來,卻能憑借他杜盛雲的簡單描述,準确預知鐘家有難、鐘墨命中有危,于是在一月前囑咐他們伸出援手。
杜盛雲到了家就翹起腳,坐在電報機前頻頻點頭,心中暗忖,不愧是華常委的助手,白鴿的組長,名号響當當的烏麥同志!
“你一天天的在這裡高興個什麼勁?還不快給組長發消息,”趙燕走過來,皺着眉頭看向杜盛雲,指了指閣樓方向,“小錦至今還在工作,對比一下,你這是在幹什麼?我告訴你,你可不能沾染軍閥的那些惡習,成天隻知享樂。”
“我沒有。”杜盛雲有些委屈,還想解釋,然後就在趙燕的目光下坐正了身子,快速給元之荞的單線發去報告。
元之荞看着上面有關鐘墨中毒的消息,猜到是鐘平安下的手。鐘慶國本就擁有财富,加上出身不俗的外籍妻子,鐘家大房在租界有權有錢,别人輕易動不得。
就算鐘平安巧妙栽贓陷害,殺死了與他政治理念不同的哥哥,鐘墨都是鐘慶國的第一繼承順位人,外加科萊麗父親的好友,正在租界任職的都督盯着,鐘平安怎麼也插不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