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長鑒第一次動了收學生的念頭,他試探性地詢問鐘墨願不願意學醫,鐘墨按着手背上的棉棒,沒有立刻回答。
傍晚在燃燒,金紅的陽光似灰燼,一點點落入鐘墨的雙眸,他褐色眼珠像一對晶瑩的玻璃,本該剔透深邃,卻因染上鎏金的雜色,變得鮮活爛漫起來。
鐘墨擡眼,看向孫長鑒。絢爛的光斑在他眼裡逐漸消逝,順着斑駁的雲彩,緩緩沉了下去,他的眼中郁郁安甯,變回了那片無法擁有漣漪的鏡湖。
鐘墨安靜地看着孫長鑒,像在判斷孫長鑒說的話是否出自真心,“不願意。”
“為什麼?”孫長鑒問。
鐘墨取下棉棒,血液鮮紅,洇暈出一個深深的紅點,他看向手背皮膚,兩個結痂的針孔,像兩顆極小的痣,整齊地排列在青色的血管上,鐘墨忽然想起了離校那天。
體育課上,他與同學們高興地玩耍,轉身便聽見了槍聲。
老師急忙跑了出來,揮舞着手,像是要召集同學們聚集。一聲炮響,然後鐘墨就看見老師身後的教學樓轟然坍塌……後面的事情他記不太清了,隻記得父親來接他,那些死去的同學被一一擺在門邊。
恰如這兩個小點,挨着線,整整齊齊。
“學醫救不了人。”确定打點滴的創口不再流血,鐘墨将棉棒扔進了垃圾桶。
孫長鑒聽完錯愕,救不了人?那他現在是在幹什麼?
“小墨,你這話就不對了,”孫長鑒笑了,“學醫當然能救人,要是沒有醫護,戰場上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鐘墨怔了怔,突然想起元之荞也說過同樣的話,“學醫沒法止住戰争……但能挽救戰場傷亡……”
鐘墨的呢喃很輕,但孫長鑒仍是聽見了,他收拾藥箱的動作一滞,不着痕迹地掠過鐘墨,孫長鑒有些懷疑,會不會是這份覺悟,才讓鐘墨進入了之荞的朋友圈?
畢竟普通小孩,可沒有這樣的思想高度。
鐘墨看到孫長鑒的表情,這才發現他竟然說出了聲,面上頓時有些不自在起來,他像小時候那樣,手指不安地扭着柔軟的毯子,開口解釋,“剛才那句話,其實是我朋友說的。”
孫長鑒呵呵一笑,“小墨還有這樣的朋友?”他順着鐘墨的話題走,“就像你那個朋友說的,學醫沒法止住戰争,但學醫能救助那些因戰争而受傷的人們,”孫長鑒語重心長,言語懇切,“你第一次見我打針,第二次就能找準手上的靜脈,這樣的敏銳度是一種天賦,小墨,我還是希望你能考慮一下。”
鐘墨聽完,斂下眼睫,當孫長鑒以為鐘墨不會再回應的時候,就見鐘墨緩緩開口,“爸爸不會同意,他希望我經商,然後繼承鐘家的生意。”
“這樣啊。”孫長鑒惋惜地長歎一聲,既然人家早有打算,他就不要強求了。
卧室的氣氛沉寂了下來,孫長鑒收拾着醫療器具,順帶轉移了話題,“小墨你那位朋友,有沒說什麼能夠止戰?”
鐘墨搖了搖頭,“她沒說,”像是勾起了什麼往事,鐘墨垂頭,看向身下的毯子,“她是我在陵城認識的朋友,我們已經很久沒見了。”
自場暴亂過後,鐘慶國就請老師上門,不再讓鐘墨外出上學,之後,他的朋友越來越少,與朋友交際的機會,隻剩跟父母參加聚會。
但鐘墨并不開心,因為聚會上黏過來的孩子,不是因父母的叮囑要讨好他,就是奇怪他的混血長相,語言行為均有冒犯,要麼就是熊孩子。鐘墨感覺不舒服,漸漸聚會就去得少了,隻在家與唐曦玩。
其實這些都是劇情沉睡前的保險安排。鐘家有權有錢,巴巴湊上來的人不知凡幾,鐘墨又是個樂天開朗的性子,這樣的他沒劇情看着,很容易廣交朋友,然後天天出去玩。到那時,男配還怎麼與女主從小培養感情?怎麼在女主成年時搞三角戀?
所以劇情故意封閉鐘墨的外部社交,讓他主動選擇與女主長時間相處。
當然,如今的鐘墨,的确與唐曦是朋友,但唐曦年紀太小,與他相差六歲,所以鐘墨自然而然把唐曦當做了親妹妹。
從學校回來後,鐘墨也像以前一樣,偶爾給元之荞寫信,但元之荞卻再也沒有回過信。
剛開始,鐘墨以為元之荞搬家了,所以挨個給元之荞之前的寄信地址發去信件,但信是一封封寄出去了,卻猶如泥牛入海,在無音訊。這時,有人告訴他,元之荞應該是遭遇了什麼不測,再也不能給他回信了。
聽到這個說法的鐘墨十分傷心,萬分後悔當初他在遊船上的賴床,沒能與他的好朋友元之荞做最後告别,如今,是想見也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