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黛買了最近的一趟,将車票遞給元之荞,“火車二十分鐘後出發,我們上去等吧。”
這次去南方前線,兩人扮作表姐妹,用的均是假名。她們沒有多少行李,主要還是元之荞的機器設備,以及一台便攜式移動收發電台。元之荞提着箱子,手背擦過面上的熱汗。
位置靠窗,但天氣炎熱,火車不僅沒有風扇,還像一尊巨大的鐵皮蒸籠。元之荞坐在窗邊,想要将窗戶往上再擡一些,卻在碰到窗沿時被燙了回來。車内凝滞的空氣被不斷過往的乘客攪動,裹挾着外面熱浪,仿若發酵一般,讓人的嗅覺渾濁起來。
元之荞有些不舒服,下意識撫上了螢光所在的位置。
“怎麼了?”楊黛注意着元之荞的臉色,“是不是中暑了?要不要喝點水?”她一邊說,一邊去拿布包裡的水壺。
元之荞擺手,示意不需要,她隻是有些分不清這種感覺,到底是螢光的預警,還是單純的環境不适。
“之荞,之荞!”
元之荞腦袋偏向窗邊,她好像聽見了父親與母親的聲音。
“之荞?”
元之荞撐起身體,摸上發燙的車窗,小心地趴着窗沿,将頭探了出去,很快,她就順着聲音看到了元善和梁桦。
元善護着一雙小腳的梁桦,正在四處張望着喊她的名字,而梁桦臂彎裡锢着一個布袋,好像十分緊張。他們看見車窗就會對着喊一聲“之荞”,似乎找她有急事。
半截的車窗不大,元之荞還想着怎麼叫人,就聽見了铛铛的鈴響。
車要開了。
顧不上太多,元之荞當即從窗戶鑽了出去,“爸、媽,我在這裡!”
元善先聽見喊聲,望了過來,“桦兒,在那,之荞在那。”
兩人穿過繁鬧的人群,急忙向元之荞擠過來。車頭發出長長的嗚聲,鐵輪像洩氣一般噗嗤直響,墨綠色的漆皮火車,跟着一點點動了起來。梁桦擔心趕不及,使勁地邁着步子,小跑着奔向元之荞。
“之荞,快拿着。”車窗下,梁桦把懷中的包拿了出來,高高地舉着。
火車緩緩加快,元之荞伸長了雙手,想要接住包裹。
暗色的窗框外,母親站在陽光裡,穿着一件素色的短袖旗袍,盤着頭,發絲從鬓邊跑出,沾着汗,反射着碎碎的光。她的臉因豔陽曬得發紅,汗水打濕了眉毛,眼角也因此皺了起來,可看着元之荞的眼神,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
日光将人的模樣照得清晰,連嘴角的紋路都那麼刺眼。元之荞看着梁桦,這才發覺母親柔美的臉龐不再年輕,過去的芳顔像是煙圈,在元之荞記憶中迷迷糊糊,無法保持原貌。
母親不再熏香描眉,不再钗環墜珥,縫紉用的頂針代替了她常用的首飾,操勞替換了她的天真,就連歲月,也悄悄刻上了她平滑的肌膚。
元之荞接上包裹,母親的幹巴巴的手背,宛若地圖上的河流,每一根筋都清晰可見。
元之荞心中冒上一陣酸楚,她大聲地說話,試圖蓋住火車開動的聲音,“怎麼了媽媽?你們怎麼突然來了?”
東西送到女兒手中,梁桦明顯呼了一口氣,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同樣高聲回複,“沒事,給你送點吃的。”
元善跟着追了過來,他單手扶住有些站不穩的梁桦,擋住後面也跟着追車的行人,防止他們撞到梁桦,元善看向元之荞,推着手,像是催促元之荞坐回去,“回去吧之荞,拿好啊。”
“嗯,”元之荞應了一句,也揮着手,“你們别送了,天熱,快回家吧。”
“欸,知道了,”元善點點頭,又重複了一遍,“拿好啊。”
車開得越來越快,元善和梁桦也停下了追車的腳步,元之荞見狀,把腦袋縮回了車廂。她看了一眼包裹,隻見裡面是一些耐放的糕點和家中常吃的冬瓜糖。正想收好,卻無意間瞥到了布包裡一個隐蔽的小袋子,如她第一次離開家時,母親給她縫制的小書包。
元之荞伸手摸去,是法鈔。
零零散散,卻折得整整齊齊。
是那沓父親給她的錢,那沓,她留在桌上的錢。
[拿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