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突然的回應讓狄昇有些驚喜,他走近一步,語速很快:“真是烏麥元知荞?”
“是。”李成的聲音更弱了,可已經開口的事,再說便沒那麼困難,他的頭垂得更深,他也知道,此刻之後,他将永遠無法再擡起頭。
“好,”狄昇的心情一下變得極好,他右手抽出槍,緩慢地撥動保險栓,“既然你幫了我這麼大一個忙,那我就了你速死的心願。”
李成感到有什麼冰涼的東西貼近了自己的太陽穴,他的心很平靜,卻也感覺有無窮無盡的怅惋在呼嘯而過。
砰。
子彈射出槍膛,但擊中的不是李成,而是狄昇的大臂。
狄昇痛得松開手,槍挂在手指上,半落未落,“誰!”他捂住傷口,剛看清舉槍人,一發子彈就又射中了他的肩膀,槍徹底掉于地面,砸到李成腳邊。
“李成?”
元之荞的聲音響起,如一汪冷冽的清泉,李成心中驚異,以為是自己臨死前的幻聽。
“别動,”元之荞用槍指着狄昇,逼狄昇退離李成,她的餘光看到李成被血染紅了的長褲,胸中怒火中燒,“李成,人要是沒死,就給我回應!”
是……部長嗎?是之荞來了嗎?
李成嘴唇顫動,他咬緊牙關,努力擡頭,可眼前模糊一片,隻能看見一個偏瘦的舉槍身影:“部……長?”
元之荞松了口氣,雖然不知道李成在說什麼,但隻要活着就好,她眸光一凜,快步上前,毫不猶豫地對狄昇的雙腿開了兩槍。
一槍中,一槍沒中,但狄昇卻因此跌倒在地,他痛叫一聲,急忙去撿地上的槍,元之荞不給他反擊的機會,對着狄昇再度開槍,而狄昇的扭動幸運地躲掉了幾發子彈,他這時知道元之荞不敢傷李成,便拼了命地往李成方向躲,并試圖先搞死李成。
千鈞一發之際,元之荞用最後一發子彈擊中了狄昇的另一隻手,讓他徹底無法開槍。
元之荞抓上通訊儀:“一組定位,三組爆破,快。”她沖到李成身邊,放下醫療箱,先用裡面的工具剪斷縛住李成手腳的鍊條。
狄昇半死不活,躺在一邊看着元之荞的側臉,他越看越眼熟,最後掙紮着問了一句:“烏麥?元知荞?”
元之荞不理狄昇,之所以留他一命,不過因為他還有作用。
狄昇怎能忍受元之荞這樣的态度,他就算痛得咬字不清,也要把李成告訴66号的信息都講一遍,以此試圖刺激元之荞,并讓她感受到背叛的痛苦。
元之荞聽得實在厭煩,終于給了他一個眼神:“你叫狄昇?聽杜盛雲說你尤為自信于自身才能?”
“你怎麼知道杜盛雲?”狄昇眯起雙眼,宛若一條淬毒的鞭子。
面上嗤笑的變成了元之荞:“聽說你一直在找我的屬下杜盛雲,所以當初被誣陷下馬那事,你一定記到了現在吧?”
這事一直是狄昇内心的恥辱和不甘,為了報複,他不惜親手推姑父上槍決絞刑……
“你的屬下?”狄昇的聲音帶上了威脅,“所以陷害我的事,是你安排的!”
“你才知道?”元之荞輕挑眉尾,嘴角噙着一抹嘲諷,“既然這樣,你應該也不知道我給你發的那些電台信息,其實都是亂碼吧?”
“你!”狄昇顯然氣得狠了,不管不顧地就要爬過來報仇,元之荞壓根不與他廢話,撿起地上的槍,對準狄昇的膝蓋就是一槍,徹底廢了他的一雙腿。
如今狄昇四肢中彈,想要再行動,隻能頂住錐心之痛,他無能狂怒:“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元之荞解開李成所有的束縛,馬上去醫療箱中找繃帶:“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不過是利息而已。”
巨大的屈辱和戲弄感貫穿了全身,狄昇不甘認輸,開始發狠話:“我們已經拿到你的畫像,66号遲早會找到你……”
看到李成身體顫抖,元之荞眉頭緊鎖,扭頭對着狄昇就是一吼:“閉嘴,”她忽地起身,用力給了狄昇一腳,踢得他嘴角吐出血沫,“本來還想留你一命,但我改主意了,”元之荞卸掉槍裡的子彈,僅留一發,然後把手槍丢到了狄昇對面,“你應該知道,我能栽贓嫁禍你一次,也就能做第二次。”
她居高臨下,俯瞰着狄昇,臉上帶着毫不掩飾的嘲弄:“忘了告訴你,現在外面都知道你狄副處長和普國合作,如果66援兵到來,發現畫像、資料、關押的烏麥以及你,都消失了,”元之荞輕笑,“你說,66号會怎麼想?”
狄昇瞳孔震顫,元之荞的意思不言而喻,這麼大規模的劫人,他的消失,自然會被再次認定為叛徒,他将第二次替烏麥背鍋……元之荞沒給他更多時間思考,說出了原本的計劃:“要是我們把你帶回白鴿,套出我們想知道的情報後再把你丢回66号……”
“不行,”狄昇咬牙切齒,突然打斷了元之荞的話,66号的手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絕對不要進66号的審訊室,狄昇忍着情緒,對元之荞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你不能這樣對我。”
元之荞呵了一聲,不解氣地又補兩腳,直把狄昇踢成一隻蜷縮的蝦米:“一個連對手都稱不上的失敗者而已,要不是還有點用,你說我為什麼要留你性命。”
狄昇安靜了下來,先頭的憤怒像被澆了冰水,如今隻剩滋滋的水汽。
元之荞看着他,重新走回李成身邊,解開束縛後迅速幫李成包紮傷口。
殺了狄昇很容易,但對狄昇,元之荞既要殺人也要誅心。先前狄昇不惜傾家蕩産,也要買通地頭蛇幫自己越獄,說明他惜命且高傲,但當他想到自己将先後落入白鴿和66号,從屈辱再到折磨,還要面對元之荞這個總能提前一步的人,狄昇的自尊心将受到極大折辱。
他不願活着受辱,也不願意面對死亡,兩邊對他來說,都是死路。
但元之荞覺得,他會掙紮着選擇自我了結,畢竟66号可比死亡可怕,這也是她扔給他一顆子彈的原因。
元之荞不再管狄昇,開始專心處理李成的傷口。但即使冷靜如她,即使見過了許多戰争的場面,當元之荞看到膝蓋時,仍是心生動搖,不知該從何處下手,她竭力隐藏着難過:“小成哥,我不是醫生,所以你忍着點。”
“小成哥”這個稱呼一出現,李成原本顫抖的身體忽然怔住,他的眼裡控制不住地湧出淚水,淚珠大滴大滴,砸到鮮血半幹的褲子上。
元之荞注意到了,她用肩膀快速蹭掉汗水,放輕動作:“抱歉小成哥,我盡量快,你再忍一下。”
李成頭顱垂墜,咽下去的血變為無邊的悔恨,他薄薄的眼皮兜不住,他紅腔的心髒裝不下,于是羞愧和痛苦便從他殘破的身軀裡溢出,化成眼淚,化成自責,也化成死志。
他不配成為元之荞的護衛兵,他不配被元之荞救援。
“對不起。”他的聲音很小,帶着哽咽,帶着嘶啞,也帶着決絕。
元之荞手指一頓,接着綁緊了繃帶:“沒關系。”
李成沾血的眼皮輕輕動了動,可眼神依然靜如死寂。
“我知道你什麼意思,所以沒關系,”元之荞小心地避開李成身上明顯的傷口,做好固定,“狄昇剛才說的東西,有關于我的,我都沒關系,我原諒你。”
聽到這話,李成的身體動了動,不知是因為疼還是因為觸動。
“身體疼痛時會引發自我保護機制,大腦則會做利于個體生存的選擇。所以在長時間的折磨中,幾乎沒有人類在知曉有輕松選項後,還拼了命地忍受痛苦,選擇不把機密告知敵方,小成哥你也是人,不要把自己排除在外,”元之荞看着一直低頭的李成,像小時候那樣,輕輕拍了拍李成的肩膀,寬慰道,“就算是鋼鐵般的意志,在不斷淬煉錘打中,鋼鐵也有變脆而斷裂的那刻。”
“所以我從未想過指責小成哥,但小成哥如果覺得對我抱歉,那我告訴你,我原諒你了。而且人總有犯錯的時候,隻要有改過的機會就好。66号得到的消息,我和華常委都有辦法補救,小成哥你不要有不好的想法。”
淚水再次滾落,李成顫抖着,微微擡起頭,努力地想要看向元之荞。
通訊儀震動了兩次,元之荞知道該撤離了,她打開對講機塞進胸前口袋,然後把醫療箱中有用的東西都拿出來,再小心地綁上李成,将他固定到自己背上:“現在沒有擔架,小成哥堅持一下,我馬上背你出去,然後我們去醫院。”
元之荞給了他一個微笑,帶着慶幸與誠摯,而李成終于擡起了頭,他熱淚滿盈,喉頭發緊,輕輕地颔了颔首。
元之荞背着李成離開審訊室,踏出門前看了一眼狄昇,發現狄昇動了動,身子爬向手槍,口中喃喃說着什麼。
“正在撤離,爆破時注意狄昇,他要是沒自殺,直接了結,”元之荞和對講機那邊聯絡,“外面情況怎麼樣,完畢。”
“組長!”對講機傳來胡菲的聲音,像是确認了元之荞安全後的激動,“射殺狄昇,任務明白,”對講機裡突然換成了另一個白榆的聲音,不過下一秒,聲音又換回了胡菲,“組長,外面現在很混亂,除了醜國人,英國人也來了。”
“我們炸開了關押處,那邊的白鴿和新軍被盡數救出,你們往關押處撤離,報告完畢。”
元之荞不再管對講機,她掂了掂身後的李成,短短幾天,李成瘦了很多,身體還發着冷,可能是失血過多,她必須盡快帶他去醫院:“小成哥,準備好了嗎?我們要出去了,要是身後有危險,記得提醒我。”
“好。”李成的聲音虛弱,但回答卻很铿锵。
元之荞聽到笑了,他終于有些變回了原來的那個小成哥,她頂着細汗,盡快走向裡面的關押處,牆外是此起彼落的爆炸聲,而她的聲音卻透着希望與欣悅,也鼓舞着李成:“小成哥,那你一定要堅持住,保持清醒,等出去了,才能去看小黛姐,然後接受組織的檢查。”
“身子養好了,你們就養孩子……”汗水滴進元之荞眼睛,她眯蒙着眼,努力适應不适,“我雖然原諒你了,但處分還得看白鴿,不過你放心,我會幫你寬大處理。”
“我們馬上就要勝利了,以後的日子一定會很長,以後的日子也一定會很好,小成哥,你一定要活到那個時候,這是我的命令。”
元之荞胸前的螢光一閃一閃,像跟随着元之荞的呼吸在規則律動。
“好。”李成輕聲應着。
我服從命令,我要活到那個時候,我一定要努力活到那時候。
淚水無言地沖刷着李成髒污的臉,像是雨水洗刷着枯木。或許風雨之後,早已枯死的木頭也能迎來新的生機,突破它原本規定好的生命軌迹,重新獲得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