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準點起飛。
原以為這趟航班要虧本,沒想到旅行團退的票轉眼賣出去大半。
浩浩蕩蕩的二十幾号人,或哭或笑,或悲或喜,匆匆而來,匆匆上機。
一切都是剛剛好。
座艙裡,吳國正老淚縱橫,激動異常。
十七年了,十七年!
自打東東被拐,他這個家就碎了。
老妻自責過度,總覺得是因為她生病,才讓孩子小小年紀學着照顧媽媽。
要不然,哪裡會被人販子趁虛而入。
因為内疚,老妻幾度自殺,不得已,小姨子談九妹特地放下手裡的一切,過來寸步不離地照顧姐姐。
這才讓老妻度過了最難熬的那一年。
後來老妻不想死了,又把精力全部用來找孩子。
家裡沒錢了,那就直接扒火車。
曾經那個體面又驕傲的女人,放下了所謂的尊嚴,抛棄了無謂的臉面,不畏鄙夷的目光,不懼惡毒的言語。
用盡全力,隻想把那丢失的小不點兒給找回來。
東東才五歲啊,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得快啊,快點把他找回來!
正好住的地方就在鐵路旁邊,每次悠長的汽笛聲響起,老妻一定會放下手中的一切,奮不顧身地去扒火車。
天王老子來了也勸不住。
好幾次因為逃票被遣送回來,又是一通批評和嘲笑。
她不在乎!
什麼也阻止不了一個母親尋找幼子的決心。
後來果然出事了。
小姨子實在是心疼親姐遭受的苦難,跑到娘家哭鬧一場,讓他們無論如何都要幫幫忙,起碼讓姐姐姐夫回到城裡再說。
可是那時候情況特殊,親人之間都有落井下石的,何況娘家兄弟也有家庭要照顧,不敢賭上前程,有心無力。
小姨子失望而歸,好在二婚丈夫安家大哥告訴她,已經有人在活動了。
一問,才知道是他六妹跟老周兩口子。
尤其是安家六妹,在某些大人物面前說句話,很有份量。
兩口子願意用他們的職務做擔保,保證吳國正跟談三娘兩口子一點問題都沒有。
果然,沒過多久,一家子都離開了傷心地,回到了城裡。
可是,老妻摔壞的腦子是回不去了。
連最好的醫生都說,實在無力回天。
他隻能放棄一切,小心照顧。
好在那時候大兒子師專畢業了,有了工作可以養活自己。
剩下兩個女兒,則得到了老周夫妻的接濟,安安心心上完了學。
這不,二女兒吳星南特别争氣,去了文工團,後來嫁給了一個大學老師。
如今兩口子都在北方定居,有一雙兒女,距離東東那裡不遠,正好放暑假了,夫妻倆等到孩子放學,立馬收拾收拾,開車趕了過去。
一家四口估計夜裡八點多就能到。
三女兒吳巷北考上了大學,但她比較調皮,在學校惹是生非,不服管教。
沒辦法,東東被拐後,北北就成了家裡的老小,全家人寵着讓着,驕縱慣了。
後來是周子琰的二姐安小蕾看不過去,直接把人要了過去。
其實兩人年齡差不多,但是安小蕾本事大,年紀輕輕就是科研組的成員了。
大學四年,别人住宿舍,北北住職工樓。
沒多久就被安小蕾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如今跟着安小蕾在外地的某個研究所搞課題,兩人都還沒有結婚。
她們收到消息,已經請了假,開車去了塢頭市。
從距離上估算,估計會比南南一家晚到個把小時。
所以這趟飛機上的二十幾号人,除了他們老兩口,以及大兒子吳燕西一家四口,其他的都是周子琰的親眷。
而這其中,以她媽媽的親眷為主。
倒不是她爸爸的親眷不想來,而是來不了。
她爸爸周中擎是跟他爺爺長大的,爸媽都死在了鬼子的炮火裡,從小受盡叔伯舅姨的冷眼,日子非常艱難。
所以成年後直接跟那些親戚斷絕了關系。
也正是因為有這樣的經曆,他很擔心東東會在買家那裡受委屈。
試想,連那些有血緣關系的叔伯舅姨都會作踐一個沒有父母的孩子,更何況是沒有血緣關系的買家。
最關鍵的是,東東那時候已經五歲了,記事了。
他肯定會想辦法逃跑的。
到時候就算買家脾氣再好,也會炸毛。
東東的日子必定不好過。
所以周中擎在尋找和營救東東的事情上特别積極。
周子琰這些年不斷找地方登報登雜志尋人,錢都是他和老安支持的。
這次周子琰不讓今天去,也是老周兩口子堅持,一定要今晚就過去。
他們可是大老闆啊,手裡的事情說放下就放下了。
這換了一般人還真做不到,就連吳家跟談家自己的親眷都不會這麼重視。
所以,這份恩情,真是沉甸甸的,吳國正不知道該怎麼還。
以至于他握着老友的手,遲遲不肯松開。
周中擎寬慰道:“憑你我的交情,什麼都不用說。”
“老周啊,實在不行,我讓東東認你做幹爹吧!”男兒有淚不輕彈,吳國正不在乎,哭得洶湧澎湃。
周中擎哭笑不得:“那可不行,子琰找我算賬怎麼辦?”
吳國正不理解:“怎麼,怕我家東東跟她争寵?”
“哎,你這個傻老帽!我閨女為了找你兒子,自己的婚事都耽擱了,你就沒想過賠我一個女婿?”周中擎說得并不委婉。
要是這都不懂,那就不怪别人都說吳國正是個傻老帽了。
吳國正果然不懂,詫異道:“你要我給你介紹女婿?哎呀,你不早說,我那大侄子剛結婚!”
周中擎不想理他了,氣的。
把手抽回來,閉目養神。
這個老吳啊,讓他說什麼好。
難怪在風頭最緊的時候不會看風向,非要傻裡傻氣的給什麼朋友作擔保。
其實講義氣是很優秀的品質,可惜老吳他太善良,看不穿那些虛僞的把戲。
結果那個朋友真的有問題。
可不就把自己牽連進去了。
周中擎每每想到都唏噓不已,又不忍心指責老友太傻。
這個世上總是有這麼一群人,習慣以最大的善意去看待别人。
他們足夠真摯也足夠熱情,會用最好的真心來回饋别人的笑容,卻不知有的人其實笑裡藏刀。
所以,錯的不是他們,是辜負他們真心的人。
可是今天這事,他說得還不夠直白嗎?
真是氣人。
氣得背過身去,非得好好晾一晾這個傻老帽才行。
吳國正一頭霧水,隻好看向老安:“弟妹,我說錯話了?”
老安翻了個白眼:“不知道,自己想。”
一旁的吳燕西趕緊提醒道:“爸!我周叔的意思是讓東東給他做女婿呢!”
啊?
吳國正恍然大悟:“哎呀你個老周,說話總是這麼彎彎繞繞玩心眼子!也就老安受得了你!”
老安嫌棄道:“明明是你自己傻。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頭,我家子琰這次為了東東,可是摔下山崖去了,命都差點沒了。我不管啊,你得把小東賠給我閨女。”
吳國正:“有這回事?”
“這種事我能騙你?你問問老周,他那個姓孫的兄弟是不是這麼說的。”老安真是心疼死了。
她不反對子琰去找小東,可是那個傻孩子,差點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
吳家要是不賠她個女婿,說不過去的。
吳國正一臉懵,問道:“老周,弟妹說的是公安局那個老孫?”
“不然呢?塢頭市就跟他們省挨着,有什麼風吹草動,很快就知道了。”周中擎也很心疼,兩個孩子都疼。
幹脆,别費事了,湊一對,讓他和老安一起疼吧。
吳國正終于聽明白了,激動得熱淚盈眶,問道:“你們兩口子認真的?”
“當然,不過等會還是要問問子琰的想法,她要是不願意,那就算了。咱們不做包辦婚姻的家長,不好。”周中擎留了點回旋的餘地。
隻要子琰不反對,這事就這麼辦了。
吳國正求之不得。
埋怨道:“哎呀你個老周,想要我家東東做女婿就直說嘛,害我着急半天。”
周中擎嫌棄得不行,不想理他,起身換了個座位,給小孫女兒講故事去了。
吳國正無奈,歎了口氣,幹脆也給他的孫女兒講故事去。
很快,孫女兒嚷嚷,還是周爺爺那邊講的好聽,立馬屁颠屁颠換座位去了。
可憐吳國正,憋了一肚子的革命故事,小丫頭愣是不感興趣。
反倒是周中擎講的什麼機動戰士高達的故事,引得兩個小丫頭驚歎不已。
他自己聽了兩耳朵,确實有趣,跌宕起伏,情緒飽滿,懸念十足,幾個孩子全都眼巴巴的等待接下來的發展。
講着講着,老周還拿出幾張高達的貼畫,幾個孩子,見者有份。
孩子們興奮壞了,一口一個謝謝爺爺,可把吳國正羨慕壞了。
這個老周啊!!!
真是個孩子王,不服不行啊。
*
王大柱家。
來客裡有個穿便裝的民警引起了周子琰的注意。
坐在王大石旁邊,推杯換盞,一口一個兄弟,喊得親熱。
毫無疑問,這是幫兇沒跑了。
很多時候都是這種人,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刻意忽視受害者的痛苦,成了買家的幫兇。
畢竟,這種小地方,誰家突然多了個孩子,還是五歲的,他們能不知道?
知道了,卻放任買家的所作所為,甚至還幫忙補全手續,真是無恥又可恨的一種人。
不過沒關系,他的好日子到頭了。
周子琰不動聲色地吃着。
其實沒什麼胃口,院子太髒,豬圈和雞窩的臭味混在飯菜的氣息裡,令人作嘔。
而那些恭維王大石跟王大柱的人,同樣令人作嘔。
不吃了。
她放下了筷子,拿來碗筷,盛了飯,夾了些菜,起身往西屋去了。
小東還沒吃。
至于楚勁雄,不想讓王家人懷疑,上桌随便吃了兩口,便借口肚子疼不吃了。
這會兒正守在西屋裡面呢。
幫忙看着點王騰虎。
周子琰一來,他便出去了,在門口看着點,以防有人聽牆角。
周子琰把碗筷放下,吳旭東不肯吃:“姐,我沒胃口。”
“那你等等。”她車上還有一點怡口蓮。
很快提着包裝盒過來,給了楚勁雄幾塊。
關上門,周子琰抓住吳旭東的手,把糖塞他手裡:“吃點這個,你這麼瘦,容易低血糖。”
吳旭東:……姐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他把包裝盒放桌上,拿起的第一塊,卻堅持要遞給她吃。
剝好了送她嘴邊,不吃就不收手。
周子琰張嘴叼走糖塊的時候,唇邊碰到了他指尖的皮膚。
那生命力蓬勃的燥熱體溫,卷起洶湧的浪,從指尖蕩漾開,眨眼将他吞沒。
認命了,他已經是個水鬼了。
藏着笨拙的心思,等他自己剝糖送入口中的時候,故意碰了碰指尖的那個位置。
王騰虎把一切看在了眼裡。
雖然他對周子琰的一些做法後知後覺,但他對吳旭東足夠了解。
不禁發出嘲諷:“你也就這點膽子了,一輩子沒出息!”
吳旭東知道他在說什麼,沒理。
可周子琰不知道。
隻當是她不在屋裡的時候,兩人起了争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