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即冷下臉來:“王騰虎同志,請注意你的言行舉止!”
王騰虎憋屈。
卻又不甘心就這麼看着吳旭東飛上枝頭變鳳凰。
他知道吳旭東最愛面子了,自尊心極強,很容易有應激反應。
便故意攪和道:“周指導,我隻是好奇,一個男人,不想自己努力,卻想吃軟飯,丢不丢人?”
沒想到吳旭東竟然不上當,反倒是問他:“怎麼,你嫉妒?”
……王騰虎一時還真不知道怎麼反駁,隻得揭他老底:“我嫉妒你?不如我來數一數你小時候做的好事,幫周指導重新認識一下你?”
“不需要。”周子琰打斷了他,“王騰虎,我警告你,你說的每一個字我都會轉述給紀律檢查小組,好自為之。”
“你就寵着他吧。等你發現他的真面目,你會後悔的!”王騰虎放完最後一句狠話,幹脆起身,跑去吳旭東床上躺着去了。
故意的。
他知道吳旭東愛幹淨,不肯讓人亂碰東西,便挑了最貼身最私密的床褥來挑釁。
這要是擱以前,吳旭東不炸毛才怪了。
還會當場跟他動手,到時候他可以拿這件事威脅吳國正,最好是把他的處分給免了。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吳旭東很快就可以堂堂正正做回自己了。
這床,這房間,這裡的一切都讓他無比惡心,怎麼還會覺得這是他的東西。
他唯一想帶走的,隻有他給周子琰看的那件小衣服。
其他的,一把火燒了才好。
所以他無動于衷,反倒是看向了周子琰:“姐,我要跟你坦白。”
“不用。”周子琰不想聽。
一定是小東為了逃跑做了些什麼出格的事,被王騰虎當成了罪大惡極。
她已經夠心疼了,她不想聽别人說,也不想在這裡聽小東說。
等回去吧,回去以後,他如果想說,她願意聆聽。
現在,什麼都沒有解決王家人重要。
周子琰摁着吳旭東,讓他坐下,轉身遞了紙筆給他:“所有傷害過你的人,寫下來。”
吳旭東接過紙筆,卻遲遲沒有動作。
周子琰明白,如果生活太過苦澀,那麼回憶就是最最殘忍的淩遲。
可是她必須讓他們付出代價。
她用力握住他的肩膀,鼓勵道:“勇敢一點,一次解決。”
沒錯,既然要做了斷,那就徹底一點。
吳旭東反握住她的手:“我沒那麼脆弱,放心。”
周子琰不放心,站在他旁邊,陪着他寫。
剛寫了幾個名字,大哥大響了。
周子琛打的:“姐,王家溝怎麼走啊,我馬上到。”
“什麼?你沒考試嗎?”周子琰看看手表,考試是下午兩點啊,考完四點,現在還不到七點,不可能這麼快啊!
周子琛解釋道:“考了姐,我找楚主任求情,他安排了一個監考老師,讓我提前考了。他還說他兒子失蹤了,讓我問問小東,是不是跟他在一起?”
“嗯,在王家溝呢。”
“那就好。姐,楚主任開的車,我們已經到東萊鎮了,接下來怎麼走?”
周子琰提示了幾句,叮囑道:“你們到了别說是來找小東和小楚的。”
“放心吧姐,我就說是王耀宗的同學,不會露餡兒的。對了姐——”
“嗯?”
“南南姐應該快到了,二姐跟北北姐落後一點,大概八點半到九點之間。咱爸媽也上飛機了,跟吳伯伯他們一起,估計十點左右落地,大哥正好輪休,已經跟這裡的朋友借到車了,到時候他們直接開大巴過來,夜裡一點左右能到吧。不過姐,這麼多人,王家溝住得下嗎?”
“住不下,你讓南南姐和二姐他們在鎮上集合,找個旅館住下,跟爸媽碰頭之後,明天上午再一起過來。”
“我說了不算啊姐,他們一刻也不想等了。而且孫叔叔跟這邊的領導反映過情況了,小東的案子會跟今天的貨車拐賣案一起處理,省裡成立了打拐工作小組已經在來的路上了。不出意外的話,塢頭市的警察已經過去封路了,你别怕,那些人不敢傷害你們的。”
“那你等等,我想想辦法。等會打給你。”
周子琰挂斷電話,盯着王騰虎。
這眼神讓人頭皮發麻,王騰虎不得不從床上起來了,他扶着床上挂蚊帳的架子站好,問道:“怎麼了?我又犯錯了?”
“我們兩家,來了三十幾個人,我先讓你知道都有誰——”周子琰開始報名字,報完之後問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嗎?”
王騰虎捏了把冷汗:“你高看我了,這麼多人,我有什麼本事騙過王家溝的人?”
“騙?不,你搞錯了,我是在給你機會贖罪。王騰虎,别的人我不管,院子裡所有的知情者參與者,你必須找個借口給我全部留下來。要不然,别怪我沒提醒過你,但凡跑了一個,你的身份都是保不住的。”周子琰冷笑,拿起了大哥大。
王騰虎吓得跌坐在床上。
那藤壺一樣的皮膚上,全是豆大的汗珠,每一個都像是藤壺在哭泣。
哭他的仕途,隻能到此為止了。
以後别說是升遷,隻怕不撤職都算不錯了。
更不用說,這來的人裡頭,除了那些小孩子,他一個都得罪不起。
随便例舉一個吧,周子琰的大舅安一方,飛機設計總工程師,某飛的元老級人物,人人都要尊稱一聲安總工。
吳旭東的小姨就是改嫁給了他,兩人雖然是半路夫妻,婚後卻生育了兩個女兒,已經是血脈交融的一家人了。
至于安一方跟前頭女人生的一雙兒女,如今一個在法院,一個在海關。
兩個孩子跟談九妹這個後媽感情很好,就連談九妹帶過來的女兒,也是親如親妹,更不用說,還有兩個同父異母的親妹妹。
吳旭東雖然跟他們沒有血緣關系,卻是他們親妹妹的姨表哥,自然也是要來給吳旭東撐腰的。
這麼一個專業對口的人跟過來,一定會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利用法律的武器反擊。
至于周子琰一家跟吳旭東自己家的親眷。
那更不用說了。
就是借王騰虎一百二十個膽子,他也不敢亂來。
隻得乖乖配合。
他現在非常懊悔,早知道應該問清楚那個人販子,這孩子到底什麼來頭。
拐誰不好,拐了一群大佬的晚輩,真是要了命了。
也怪他太過傲慢,從南海艦隊調到周子琰手下的時候,沒有把這個女人的七大姑八大姨全都打聽一下。
要不然,他一定會意識到,自己叔叔家的那個耀宗,就是人家拐着彎的親戚。
他一定主動坦白,親自把吳旭東送回去。
而不是現在這樣,完全陷入被動,成了一個知情不報的幫兇。
現在,他唯一的機會,就是将功贖罪。
他不想自己舍掉半條腿換來的前途化作泡影。
就算一輩子隻能做個小職員,也比什麼都沒了好。
他掙紮着站了起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周子琰不放心他,讓楚勁雄扶着,近身跟随。
她轉身看了眼停下鋼筆的吳旭東:“寫完了?”
“嗯。”吳旭東起身,把記滿了名字的紙撕下來,交給了周子琰,“全都來了?”
“都來了,包括你媽。”
“她會認得我嗎?”
“我不知道。”
吳旭東也不知道。
他握緊了褲兜裡的黃鶴樓,煩躁,焦慮,忐忑。
萬一不認得他了,他要怎麼面對。
可是在周子琰面前,他不想抽。
周子琰抓住他的手,把煙拿出來,抽取一根,讓他叼上:“抽吧,我出去等你。”
第二次了。
她總是這麼慣着他。
吳旭東沒忍住,抓住了她的手。
周子琰回頭:“怎麼,沒有打火機?”
有,當然有,書桌上就有。
但他還是撒謊:“嗯,你幫我點好嗎?”
周子琰沒有拆穿他,拿起書桌上的打火機,轉身給他點上。
他卻沒有吸,手指夾着取開,靜靜地看着周子琰。
他在等她出去,不想嗆着她。
周子琰笑笑:“别着急,抽幾支都行。”
不,他很着急。
他太着急了,他想做回吳旭東,他想改掉“王耀宗”這個恥辱的名字。
堂堂正正的告訴她,他愛上她了,無藥可救的。
*
院子裡,王騰虎看着那些推杯換盞的男人們,笑着坐下。
強留顯然不明智,隻能胡侃海聊,說些部隊的趣聞引他們自發的留下來。
至于女人和孩子們,已經吃完了去看馬戲了。
幫兇裡面本來也沒幾個老弱婦孺,王騰虎掃了一眼:“徐大東,去把門關上吧,有風,把蚊香都吹散了。”
楚勁雄起身,把門栓插上。
回來後坐下,聰明的擔任起了捧哏的角色。
跟王騰虎一說一和,很是熱鬧。
等到警笛聲響起的時候,這群人一點也不着急,因為沒有人知道,是來抓他們的。
就連那個穿着便衣的幫兇,也因為值班的不是他,沒收到行動的消息。
周子琰站在堂屋,神色平靜地看着這群小醜,拿起了大哥大,向警方提供最新進展。
他們就像是浸泡在一鍋溫水裡的青蛙,并不知道等待他們的,已經是無法回頭的法網制裁。
直到敲門聲響起,直到門被打開,直到警察湧入。
這群高談闊論的男人們,才無知無覺的站了起來。
每個人都以為抓的是别人,每個人都沒有懷疑是他自己。
帶頭的刑警隊隊長高聲問道:“誰是王騰虎同志,請配合我們工作。”
所有人齊刷刷看向了王騰虎。
王騰虎起身,楚勁雄扶着他,走向了警察。
“王騰虎同志,這裡面哪些是有問題的,請指出來。”
等到王騰虎開始報名字,這群人才意識到,不是來抓王騰虎的,而是讓王騰虎作叛徒的。
辦.假.證的王某甲,逮捕。
違規申報戶口的王某乙,逮捕。
違規跟醫院合作開具出生證明的,逮捕。
跟人販子勾結的王大石,逮捕。
虐待兒童的王大柱,逮捕。
在學校帶頭霸淩并打傷吳旭東使其住院的王某丙,逮捕。
還有……
到頭來,院子裡的,一個都沒落下。
“王騰虎同志,你還沒有去單位報到,目前你的問題仍然歸部隊處理,我們将留下兩名警員守在這裡,等部隊來了人再走。”隊長一聲令下,撤了。
走的時候,那群八卦的老弱婦孺湊過來想看看出什麼事了。
可是馬戲團正演到老虎跳火圈的精彩項目,不少人兩頭為難,最後還是選擇了留在曬谷場。
以至于那些男人的家屬意識到不好的時候,警車已經走遠了。
急呼呼地跑來王家質問,可惜門口守着兩個警察,這群老弱婦孺不敢亂來,隻好賠笑。
“警察同志,出什麼事了?”
守門的警察一句話也不說,就這麼盯着遠處的小路。
王騰虎在院子裡趕緊安撫道:“沒事的嬸子,有個流竄作案的逃犯跑咱們村子來了,警察同志帶大家過去了解一下情況,很快就回來了。”
原來是這樣。
村裡人很信任王騰虎,很快便繼續看馬戲團去了。
晚上七點半,一輛黑色桑塔納緩緩開了過來。
車門打開,下來兩個男人,進了王大柱家的院子,沒什麼動靜。
晚上八點半,一輛白色桑塔納緩緩開了過來。
車門打開,下來一家四口,行色匆匆,進了王大柱家的院子。
很快傳來哭聲。
晚上九點十分,一輛軍綠色大吉普開了過來。
車門打開,下來兩個女同志,面露戚戚然,也進了王大柱家的院子。
很快傳來哭聲。
淩晨一點半,一輛大巴開了過來。
車門打開,下來二十幾号人,浩浩蕩蕩,或哭或笑,還是進了王大柱家的院子。
很快,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兒啊”。
一切歸于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