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剛過,朦朦胧胧的大霧依舊籠罩着整個南城。
梧桐路二号的宋家大宅一片沉寂,院牆上的白色綢緞似霧一般缥缈,随着微風輕輕落下又輕輕揚起。
傭人們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低着頭,不發出一點聲音。西院内更是安靜,安靜地讓人害怕,這個家中沒有一絲生機,傭人更是沒有一絲生氣。
祠堂内傳來一陣陣低聲的抽泣,斷斷續續,揪着人的心。
紅檀的棺木,深黑的立柱,旁邊的女人輕輕将手覆在棺木上,她穿着一件簡單至極的黑色旗袍,袖口的金絲線格外閃亮,而她的眼裡卻是無盡的空洞。
姜枝榮也不知為何心情如此複雜,也許是丈夫的死訊,讓她太過震驚,過去的種種在腦海中放映,她又有些惆怅起來,她死也不想踏進的宅子就這般待了三年,如今她還能離開嗎。
想到此處,她竟又生出絕望,隻是刹那間,一張契書在她腦海間閃過,哦,原來他們已經秘密簽訂協議,離婚三個月了。
姜枝榮的目光漸漸聚焦在眼前的棺木上,變得銳利起來,她想起來了,那個失去音訊的他。
這段日子她總是會神思恍惚,春鳴總是勸她:“小姐啊,您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嚴少将軍那般厲害,一定沒事的,倒是小姐您,若是哪天倒下去了,我們還怎麼走出這宋家的大門呢?”
她輕輕地撫摸着立牌,多虧她眼前這位好丈夫,讓嚴昱生死不明,多虧他,讓她險些家破人亡。
又是一陣陣啜泣,擾的姜枝榮心煩,她回過頭,冷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眼前的女子生的婀娜多姿,一雙大眼妩媚多情,如今卻是盛滿了淚水,一身雪白的旗袍不加一絲裝飾,胸前的栀子花花紋正如她的眼淚一般,蔓延向下綻開。
蘇姨太瞪着眼看着姜枝榮,眼中滿是怒意,隻是這多情的眸将那怒氣一點點削弱,無限變大的隻剩可憐。
姜枝榮不去看她的眼。
“你就這麼恨他?”
姜枝榮沒有任何反應,自宋時傾出事以來,她聽得最多的便是這句話。
“他就這麼惦記一個蛇蠍心腸的女人。”蘇姨太眼中竟有了一絲笑意。
“我想……你比我更了解他。”姜枝榮不帶一絲情緒,緩緩地走過去,繞過蘇姨太,停住腳步,背對着她,“你當真想沉在這宋家老宅中?”
蘇淮一怔,手輕輕顫抖着,冷哼一聲。
“蘇淮,我都快忘記你的名字了,不知道你是不是也要忘了。”姜枝榮勾唇一笑,邁步走了出去。
跨出門檻時輕輕說了一句:“我和宋時傾三月前便已協議離婚。”
這句話實在太輕了,兜兜轉轉地飄進蘇淮的耳中,變得缥缈無影,卻偏偏萦繞在她心間,是那麼清晰,而姜枝榮的背影在眼前模糊了起來,她伸手一摸,原來是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
民國二十五年的南城,總是被薄霧籠罩着,陰沉的天,同天下人的心情一般,再怎麼努力,都看不到烈烈燦陽。
姜枝榮站在绮羅堂内,眼前坐滿了人,宋家夫人、老夫人和那些出了嫁的,沒出嫁的小姐們都在,今天的人倒是齊全,就同她剛嫁進宋家的第一天一樣。
“老九頭七剛過,你便想着離開宋家。”
“你倒是想的好,一走了之,你與時傾本是夫妻一體,你便是死也要死在宋家。”
大姐與二姐的話說的直接,也足夠難聽,隻是她已經聽夠了,此時倒在她心裡激不起波瀾。
宋時傾是宋家唯一的男丁,從小便深受愛護,早年宋老爺被處決,如今宋時傾又遭人暗殺,宋家倒是隻剩下這些女子了。
“我們宋家這管家大權,和外面的那些産業如今可都是在你手上,你這是想過河拆橋,将我們宋家的東西都帶回你那姜家吧?”宋時惠又嗆了姜枝榮兩句。
“不愧是富商之女,當真好經營好算計!”三姐宋時美白了姜枝榮一眼,站起身,走到宋夫人身邊,“母親我同你講了多次,怎能将我們宋家的産業交給這種不相幹的人呢?”
“三姐,要說不相幹,你現在可是傅家的人,與這宋家又有何關系。”坐在右邊末尾的小姑娘憤憤不平道。
宋時璟也毫不客氣地瞪了回去,姜枝榮對着時璟笑了笑,她本想着就由她們發落發落,到底她是要走的人了,不想這十妹倒替她打抱不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