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棧後她叫來白葉,讓她準備些熱水。
雖然為張老爺處理遺容時已經很仔細了,但長時間待在同一空間裡,難免會沾染上一些氣味。
還在徽州時,她便迫不及待地想來到宛陵找到這第八卷,可現在拿到了之後,反而有些近鄉情怯的感覺。
回想這些年來,她收集這渾天十二卷全憑自己的意願,從來沒考慮過蕭顯清的看法。或許他并不願意再活一世背負着罪名猶如階下囚一般苟活于世呢?
三年前,安西府戰敗,被突厥連奪四個邊陲重鎮,威武大将軍也就是蕭顯清的上司向朝廷上奏,是蕭顯清為了功名非要追擊突厥兵導緻将士死傷慘重,兩百的精兵到最後活着回來的隻剩三個人,而其中兩人不治而亡,隻剩蕭顯清一人獨活。
大将軍斥責他一意孤行導緻的四鎮失守,同時自請天子責罰他約束不力之罪,後來蕭顯清從安西府被壓着送入了長安,等來的不是天子的審判,而是青門案的雙重指控。
蕭顯清曾經的幕僚王雲起,趁着恭王李肅在青門獵場狩獵時刺殺他,卻失敗被捕,而有孕的恭王妃替恭王擋了一刀,最終不治而亡,一屍兩命。在長時間的嚴刑拷打下,那幕僚最終承認是受蕭顯清指使,給蕭顯清再扣上一個重罪。
蕭顯清被關在長安最森嚴的大牢裡,頌宜找了很多的關系,給廷尉塞了很多的銀票,才能扮作獄卒進去看他一眼,那時他單獨關在一個僻靜的暗室裡,或許是在安西府時便受了刑,有的傷口已經結痂,而有的傷口還淌着血。
他躺在一堆幹草上,整個人氣息微弱。
廷尉給她開了門後便走了,叮囑頌宜一炷香的時間到了必須出來。
頌宜從荷包裡拿出準備好的藥丸塞進了他的嘴裡,他仿佛沒有什麼求生的欲望,那藥含在嘴裡不咽下去。
頌宜拿出帕子擦了擦蕭顯清的臉,見他眼神有些渙散,便叫着他的名字,大概過了幾息他的目光落在頌宜的臉上,才囫囵将嘴裡的藥咽了下去。
“你怎麼來了,快走,這裡随時有人巡查。”蕭顯清強撐着精神看向頌宜。
“沒事,我買通了廷尉,是他帶我進來的。”頌宜仔細看了看蕭顯清身上的傷,竟還有刀傷,許是從安西戰場上下來後未醫治,直接被押進了牢裡。
她掏出金創藥,仔細的為蕭顯清傷口上藥。
“松吾你怎麼變成這樣了,”頌宜看着蕭顯清身上皮膚沒一處好的,忍不住落淚,“我信青門案刺殺肅王與你無關,還有安西戰事,勝敗是兵家常事,定是有哪裡出問題了,那日在大殿上你為何不替自己辯駁?”
蕭顯清擡起手,将頌宜臉上的淚抹掉,又将她額間落下的一縷烏發挽至耳後。
他也不說話,就這麼靜靜的看着頌宜,仿佛這是最後一面,要将她的容貌刻進腦子一般。
頌宜急的不行,“說話蕭顯清!”
“你還是一生氣就愛叫我的大名,”蕭顯清被關入大牢後滴水未進,此刻嗓子嘶啞,他忍不住咳了兩聲,頌宜忙将他扶了起來靠在自己的懷裡,又把帶來的水喂到他嘴裡。
“你走吧,這裡不幹淨。”蕭顯清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頌宜這下是真的生氣了,“你快告訴我,在安西到底發生了什麼?”頌宜不解道,“沒有把握的事你不會做,更不會為了那功名犧牲同袍的性命。眼下雖急迫,但仍有轉圜的餘地。”
“我說了朝廷的人也不會信,他們都巴不得我死在安西府,又怎麼會聽我的辯駁呢?隻是我對不起同我一起出城迎敵的那兩百位弟兄,”蕭顯清自嘲一笑,“至于青門案刺殺李肅之事,大概率是他自己弄出來自導自演的事罷了,就是為了斬斷太子的路。”
當今天子子嗣不豐,對朝堂之事漸漸的有些力不從心,便心生退位的想法。适齡的兒子隻有太子和恭王,因此兩人為着皇位明争暗鬥許久。
蕭顯清是太子伴讀,與太子的情誼不一般,他又手握兵權,是太子的臂膀,斬掉他無疑是給太子一派一個重創。
頌宜看着蕭顯清,往日的他多麼的意氣風發,出身名門、天賦奇才,是太子伴讀,日後前途無量。隻是眼下他的眼中一片死寂。
“我去求太子,他一定會幫忙的。”頌宜開口道。
“罷了、罷了。”如果太子願意為他申冤,早就來了。在安西四鎮失守時,他就給太子寫過信,可惜并沒有任何消息。自他被關入大牢裡以來,頌宜還是第一個來看他的人。
頌宜此時是真的慌了,如果連太子都幫不上忙的話,那還有誰可以呢?
一炷香的時間到了,廷尉匆忙走進來,“快走,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