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古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撲扇了幾下,沒有回答珍珠的問題。
他不着急透露自己的身份,說不定過幾日,她就會自己發現了呢。
如今他能好端端地喘着氣,腿腳俱全,坐在這十方山寺靜院的榻上,簡單來說便是:
托珍珠的福,撞了大運。
不僅順利地逃出生天,就連所有的仇人也一個不留地被珍珠引來的海水山洪給解決了。
他感謝還來不及,又怎麼會因為她闖了自己的屋子,還往自己的榻上爬,就将她亂刀砍死呢?
不過這鲛人族的公主地位應當十分尊貴,什麼都不缺,俗什凡品自然也看不上,他若是想要報恩,又該拿何物來答謝她呢?
好一件麻煩事。
不若還是傳信給暗衛,直接拖出去亂刀砍死吧。
鶴古勾起嘴角和善地笑了一下,
他當然是開玩笑的。
珍珠遲遲等不到他的回答,站得搖搖晃晃。
她今日掃了一早晨院子,念了一整日的經,方才又爬樹又翻窗,此時困倦到了極點,不知不覺間屁股漸漸地挨向了床榻。
珍珠不舍地悄悄摸了幾把身下觸手宣軟的床褥,若她回了自己的齋舍,便隻有硬闆床可睡了。
今日同窗替她頂了熬糖水的活,這熬糖水十分麻煩,又要時刻盯着火候,不斷往裡添着藥草,還要一刻不停地攪拌,那藥味糖味有時熏的人連眼睛都睜不開。
所以她算是欠下了一個大人情,不僅需要送吃送喝,下個月還得替人家掃上一整日的後院。
哎……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到頭。
珍珠愁眉苦臉,身心疲乏,腦袋也昏沉了起來。
她看着面前俊美的男子,慶幸自己今晚還能一飽眼福,視線卻愈發模糊,想要靠在這外側的床柱上歇一歇,可是一閉眼竟直接睡了過去。
鶴古面露疑惑,十分不解地看着身子慢慢向一側栽倒在榻邊的女子,半晌歎了口氣。
在第一次見面的男子屋中就敢如此不設防地熟睡,真不知道是該說她缺心眼呢,還是該誇她想得開。
但鶴古并沒有将她叫醒或是喚人進來将她扔到外面去。
他現在還沒有想好該拿這個半路殺出來的恩人怎麼辦,暫且先擱在這,容他細細思考思考再做定奪。
鶴古側着腦袋看了珍珠半天,越看越覺得滑稽,有些忍俊不禁。
這姑娘睡着的姿勢怎如此好笑,可憐兮兮地蜷縮在榻沿上,哪像什麼公主,分明就是那野地裡的耗子精。
可他笑着笑着卻突然收起了面上的表情,轉而有些納悶地皺起了眉頭。
自己今日的脾氣怎麼好了如此多?
鶴古披頭散發,表情認真地琢磨着這個問題,一雙眼睛黑洞洞的,瞳仁僵着,腦子中又多了些壞主意。
珍珠身上的衣物單薄,這冬日裡的山寺夜中冷風陣陣,不一會她便會被凍醒,自己灰溜溜地走開,從他的眼前消失。
若是她走了,再也不出現,那鶴古便會因着這份恩情放她一馬,從此後兩人仍舊陌路,再也不會有什麼其他的牽扯,像是落花爛葉漚在泥裡,就這樣輕輕揭過去。
可若珍珠仍舊還是繼續來招惹他,那也不要怪自己日後借她的命來用一用。
鶴古滿意地笑了一下,将被子蓋緊,再喚人将燈全都滅盡。
長長的墨發四散在身側,好似盤踞的黑蛇将他環繞其中,鶴古安然閉上了雙眼。
第一次有人在身側安睡,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這倒是讓他莫名地感到有些安心,他心情不錯,很快進入夢鄉。
第二日一早,鶴古睜開了雙眼,他這一覺睡得格外好,一夜無夢,神清氣爽。
在他身側的榻邊上,有一個很淺的坑窩窩,想都不用想,這一定是珍珠睡出來的。
沒想到她如此不畏懼寒冷,一床被子不蓋,硬是睡到了早晨才走。
不過她倒是挺聰明又很識相,趁着他沒醒溜掉,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
鶴古眨了眨眼,散去了目光中的戾氣,起身下了床。
他不是很喜歡這無趣的深山老林,沒有興趣出門四處溜達,便隻是在院子中喝了喝茶,吃了幾口酥餅。
閑來無事,又将主持送來的幾本經書寥寥翻了幾頁,看着看着心中便殺意翻湧,連忙合起來丢到了外間的木桌上。
眼不見心不煩。
就這樣浪費了一日的光陰之後,他照例收拾妥當,準備歇下。
突然,臨榻的木窗外唏唏嗦嗦,有些奇怪的動靜。
鶴古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探着身子向那邊看了過去。
正看到珍珠麻利地翻窗進屋。
她怎麼又來了?
手中還抱着畫本、幾個油紙兜子和枕頭被褥。
看得出來,在照顧自己這件事情上,她倒是很周到。
鶴古深吸一口氣,太陽穴邊的血管一跳一跳的,擾得他不耐煩地閉了閉眼睛。
手指間摩擦了幾個來回,或許是最近的日子過得平淡,他倒是有些想念鮮血那溫熱絲滑的觸感了。
就這一會的功夫,珍珠便摸黑又上了他的榻,還貼心地将床簾放了下來。
她白日裡仔細想了想,這人雖說是來寺裡清修靜養的,卻随身帶着許多錢财,身旁也沒有一位護衛仆從,且成日面色慘敗,卧床不起,看着倒像是受了重傷逃命來的。
他體内靈力微弱到探查不到,又不會法術,做事不知低調斂迹,這樣張揚,仇家應當很快便會找上門來,隻他一人定難抵擋,屆時怕是會兇多吉少。
今年這寺中莫名多了許多香客,說不定就有他的仇家潛伏其中。
她既然知曉了,自然不能見死不救,可若是将此事告知他,惹他惶恐不安,說不定病情還會加重許多。
珍珠思考了一整天,決定趁他睡着去他房中默默守護,深藏功與名。
她不是為了蹭軟榻睡哈,她是見義勇為。
況且這床寬的能睡五個珍珠,自己每夜隻占他一溜溜床邊,天黑下才來天不亮就走,不會讓他察覺的。
珍珠悄悄整理好被褥,打開話本,正準備轉過頭瞧一眼美人睡顔,卻被鶴古的目光吓了一跳。
這人披頭散發地坐在榻裡面,一點動靜都不出,皮膚白得發光,兩隻眼睛雖然瞪起,卻毫無焦點,冷漠地看着她,像縷魂似的。
珍珠拍拍胸口安撫驟跳的心髒,突然想起了什麼,側身沖他的錦被上不斷地扔着油紙袋:
“這個送給你,妙欲城的英桃幹果,還有糖粒缇瓜幹。這些可不是一般的零嘴果子,特别的難買,我排了一個多時辰的長隊呢,都給你了,多謝你如此心善,昨日沒有将我趕出去,讓我睡軟和的床榻。”
“還有這腌莴苣筍,是我最後最後一袋了,你身體不好,給你吃吧。”
她扔着扔着便想起了許多年前自己還沒闖禍的時候,那妙欲城中的花陣酒池,集巷攤販,好不熱鬧,她與阿姐玄文連着三日都在外面玩耍,十分暢快。
想着想着,珍珠臉上難以自抑地浮現出幸福的笑容。
若是能再去一次,讓她抄一百頁經文她也願意。
鶴古正在心中生着悶氣,讓這通零嘴一砸,被攪合得很難再氣下去。
他好奇地拿起這幾個油袋子,聽她話裡的意思,這些都是果脯幹貨,是好吃的東西。
鶴古從來沒有見過,狐疑地又打量了幾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