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看他這幅樣子,還以為是遭了嫌棄,她慌忙給自己辯解:
“這些都是新的,從來沒有打開過,你放心好了,腌制的食物最耐放,我日日都吃,不會出事的。”
珍珠神色真誠,語氣認真地向他保證着。
畢竟這些都是她的珍藏,味道口感堪稱一絕,若不是這人生得實在俊俏、心腸又好、待人還和善,她才舍不得送呢!
屋外陣風挂過,珍珠似是覺得有些冷了,麻利地縮進被窩,再将兩隻手伸出被褥外,翻開了帶來的話本,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鶴古見她沒了動靜,還以為珍珠睡着了,想叫人進來将她扔出去,沒想到她竟是享受地在他的床榻上看起了戲文故事。
既然珍珠這麼舍不得他,上趕着想要替他往刀尖上撞,那他也隻有卻之不恭,将這自投羅網的恩人牢牢扯住,求她垂憐,再幫一幫。
畢竟俗話說得好,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鶴古眼底染上了些笑意,可這笑中非但沒有一絲歡喜,還比深雪更要冷上三分。
就像他這個人,從内到外沒有一處是暖的,若是哪一日被一劍穿了心,濺出來的血都能将人給凍個寒顫。
此時床榻外側的珍珠眼睛都快要阖上了,她越看越困,兩條胳膊也有些難以維持立起的姿勢,搖搖晃晃地就要倒下。
鶴古見她一副惬意的模樣,突然覺得卻有些不太順眼,思考了半響,問出聲來:
“珍珠,你看的什麼故事,我也想知道,能念給我聽嗎?”
他因為許多天沒有開口說話,聲音有些沙啞,此時正裝得目光真切,語氣聽起來也是小心翼翼。
珍珠突然聽到有人喚她名諱,吓得一個激靈坐起身來。轉過頭便看到身旁之人笑得清風霁月,還沖着自己眨了眨眼。
珍珠本來就色令智昏,哪還受得了這抛媚眼的美人計,欣然同意,将這本平平無奇的戲文念得繪聲繪色。
鲛人族擅長在黑暗中視物,看清書本内容,讀個戲文還是不在話下的。
可這故事寫得實在太無聊,不多一會,珍珠的音量逐漸落下去,她的頭一點一點地,眼皮又在打架了。
鶴古嘴角含笑,他盯着珍珠的反應,看準時機淡淡開口:
“然後呢?”
珍珠聞言便努力清醒過來,掙紮着睜開雙眼,強撐着精神繼續念下去。
鶴古故意不讓珍珠順利入睡,總是在她困到極點的時候開口将她拉出夢境,這一個晚上他問了有十來個“然後呢?”。
兩人就這樣來來回回,一直折騰到後半夜才睡下。
隻是那話本實在是沒有什麼跌宕起伏,鶴古也沒能扛住,一不小心認真聽了一段,便被催着入了眠。
就這樣到了第三日入夜,不出意外,鶴古剛熄了燭火不過半刻,窗邊有人輕輕落地。
珍珠又來了。
她這次頗有些費力地帶了好些書本,白日裡翻箱倒櫃地尋了許久,才找出這幾本劇情趣味十足的。
昨日是她發揮失誤,忙活了一夜,才隻念了兩頁紙,還将人給念睡着了。
她這回下定了決心,硬是一定要挑一個有意思的故事将他念樂了才行。
珍珠二話不說,熟稔地摸上床榻放下窗簾,縮進被窩,她連欣賞一眼身旁之人的美貌都來不及,火急火燎地翻開話本就念了起來。
這個故事寫得最精巧,她之前晚課偷偷讀,沒憋住笑出了聲,被教習先生罰去擦了七日的櫥櫃。
幹活時也因為時不時想起故事情節,嘴角一直壓不下去,被教習先生看到之後,以為她特别喜歡擦櫥櫃,讓她盡興地擦了整整一年,木櫃都給擦抛光了,锃亮。
鶴古依舊是坐在榻上,見她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已經不會再驚訝了。
此女子向來不懂得看眼色,還是厚臉皮一個,幸好自己早就猜到了她還會過來,也有些準備……
屋内一時靜悄悄的,隻有珍珠抑揚頓挫的聲音回蕩。
鶴古不太明白,她怎日日都能如此精力充沛,上蹿下跳一整天,晚上還能在他的屋子中激情澎湃地念好長的一段戲文。
她不累嗎?
鶴古怏怏地垂下眼,自己從醒過來的那一刻便開始覺得有些累了。
他轉頭看向沉醉在話本世界中的珍珠出了神。
不知道他這小恩公如此單純活潑,若是将血抽幹,将心啊,肝啊,脾肺通通都掏出來,她還能動彈嗎?
想象着她肚皮上一個大窟窿,露出半截腸子講話本故事的樣子,鶴古彎了彎眼角。
“……那大窩瓜卻忽然立走,大喝一聲,擊起小鑼鼓,引了十餘人前來,雜菜窩頭悄然潛行,見時機正好,甩出一刀,正刺入其腰腹……”
珍珠即使是看過好幾回,知道了窩瓜最後會打敗彩椒,奪回自己的村寨,故事的結局一定會圓滿,心情卻仍然不由自主地被書中主角的命運牽動。
此刻正講到它身受重傷的危急關頭,心裡有些難過又有些着急,聲音沉下去幾分。
卻突然聽到身邊傳來一陣開朗的笑聲,她納悶地轉頭看過去。
鶴古正托着自己的下巴,寬大的衣袖落在手肘,宣紙一樣白的小臂露了出來,被冷氣凍得發紅,他不知何時将被子壘在了一起,靠在上面聽得盡興。
此刻正面帶笑容,一臉認真,兩隻眼睛亮晶晶地看向珍珠:
“那刀劍紮進了窩瓜妖精的肚子裡,流出來的是血還是菜湯呢?”
他本就是翩翩公子好少年,平日裡說話輕聲細語,高山流水似的。
方才笑的這一下更是猶如銀筷攪碎玉,動聽無比。
隻是時機好似不太對。
珍珠有些納悶,這一段哪裡好笑?
窩瓜大俠都被歹人伏擊重傷了,這麼緊張刺激的時刻,他還能笑得出聲?
但珍珠轉念一想,許是他有些不懂呢?自己第一次讀的時候也有很多地方讀不明白。
這人如此認真地聽她講故事,還貼心地提問題不至于讓她冷場。
他身體不好,人又病弱,昨日那麼想聽戲文,結果全都被自己搞砸了,珍珠心頭又浮上了一些愧疚。
生得如此好看,此刻又這樣目光爍爍地瞧着人,誰還會責怪他呢?
珍珠和善地笑了笑,她撓了撓臉,用盡自己全部的溫柔解答他的疑問:
“可能是……菜湯吧?”
鶴古認同地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揮手散了在暗處随時準備變作教習先生的手下們。
他覺得這個故事還是挺有意思的,不如等念完了再趕她去佛堂中抄經吧。
就這樣過了幾個時辰,鶴古聽得入了迷。
但他的想法明顯與常人有些不同,隔三差五便提出一些不合時宜的問題,偏他态度端正,神色瞧上去是真的困惑不解。
珍珠最開始還會執着地辯駁,糾正他對于故事情節的錯誤認知,可漸漸地被問得沒了脾氣,徹底放棄掙紮,雖不論鶴古說些什麼她都笑着回答,但并不太清楚自己到底說了什麼,許是些胡言亂語吧。
“若是最後來了個廚子,把窩瓜切開,發現裡面又有刀又有槍,還有些暗器飛镖的,該如何将它下鍋啊?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
珍珠險些吐血,她目光空洞,魂不附體,覺得一點都不好笑。
自己的珍藏全都被毀了,他根本就不懂這個故事。
珍珠一言不發,生氣地将書本合上擱在一邊,郁悶地躺回了被窩。
鶴古心情大好,最後聽得都有些意猶未盡,他覺得這個故事真是太有意思了,怪不得珍珠一進屋就迫不及待地要念給他聽,果然十分精彩。
他也開心地躺回了被窩,滿意地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