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古春風滿面地與寺中的一衆僧人管事作别,擡腳跨上了銅花雲架,仆從将淺色的錦緞珠簾放下,走到車前掌起金紗撚線燈籠,擺好架儀,一陣薄雲過後,雲架已然消失不見。
主持安撫着躁動不安的守門觀山獸,笑眯起眼睛看着面前消失的貴人香客,有些不舍。
這位貴客命中富貴帶财,他借住在寺中的這幾個月時間,香油錢都多了不少。
不過他倒是也沒有跟山寺靜院客氣,此次離開時順手從這裡帶走的那人,是個十分珍貴的,看來因果輪回,緣分未盡。
來日方長,施主還請一路保重吧。
雲架寬敞的車内,鶴古靠在軟塌上,曲起指節敲了敲身邊的大箱子,語氣中有些笑意:
“好了,出來吧,他們看不見我們了。”
珍珠打翻木箱沉重的蓋子,手腳并用、張牙舞爪地翻了出來。
鶴古接過她求救的手将她拉了一把,珍珠猛地用勁,沖出木箱一屁股坐倒在他的身邊,被鶴古接在懷裡。
這箱子都快要将她悶壞了,想要無聲無息地逃出山寺靜院可真不容易。
鶴古拿起一旁的掌扇,一邊給她打風,一邊提醒她:
“我那傀儡術能做的十分有限,它若是按部就班地過上幾日,老老實實地讀書學規矩,不闖禍不逃課,山寺靜院的人很快就能發現不對勁,到時候你就露餡了。”
珍珠看了他一眼,總覺得鶴古說的這些話聽着不像是好話,但如今是她厚着臉皮有求于人,怎麼好再與他吵嘴。
并且鶴古此人,雖然嘴上缺德,但他的這一張臉卻實在是太過美麗,身世也凄慘,不論說些什麼都讓人舍不得責怪于他。
珍珠恨恨捶了自己一拳,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次次被他戲弄,次次戲弄了等于沒戲弄。
鶴古,你敢惹我,那你算是捏到軟柿子了!
不過她一點不擔心自己會被逮到,珍珠這些年都不知道落跑了多少次了,阿娘也早就習慣了,知道她不會耐心地在靜院裡待多長時間的,遲早有一日會想辦法溜到兩界去玩,等山寺中的人告知了阿娘,阿娘也還是拿她沒有辦法,逮不到她的。
再說都這麼久過去了,也沒見有人來找她的麻煩,如今她跟着鶴古一起走,鶴古就更加不會害她了,她們是好朋友,兩個人鐵得很,沒什麼好擔心的。
珍珠做魚内耗不來一點,想到妙欲城中戥喜神上壽日那天的花樣集坊、遊街百戲,即刻變得樂不可支,還反過來寬慰鶴古:
“沒關系,到時候我們都走出八千裡去了,早跑沒影了,放心吧,她們就算是發現了不對勁也找不到我了。”
鶴古看了眼珍珠,他能有什麼好擔心的,左右最後屁股被抽開花的又不是自己。
他将掌扇扔在一邊,伸出手去使了些力氣,扯着珍珠的手腕便要将她扯倒在榻上,雲架行得順利平穩,他此時泛上陣陣倦意,忍不住合上了眼睛,想要拉着珍珠一起歇一歇。
用膳與睡覺,這兩件事,珍珠向來不會拒絕,她乖順地随着鶴古的動作便倒在軟枕上,靠着身後的人肉墊子,裹緊軟軟的毛裡子鬥篷,兩眼一閉就是睡。
被窩之外,結是虛妄。
這雲架還沒行多久,珍珠便睡得跟一頭小豬一樣,猶如幾輩子沒挨過塌,鶴古叫她許多聲,她沉在夢中,什麼都聽不到。
珍珠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覺到自己脖子上有些涼津津的,她掙紮着睜開眼睛一看,領口裡被鶴古塞了幾隻個頭小小的金桔。
這小桔子被初春的冷風吹過,像是幾顆冰塊,冰得她一個激靈坐起身子,幾顆金桔随即咕噜噜落進了她的衣襟之中,她腦子還沒有徹底清醒過來,被凍得呲牙咧嘴,急忙伸手便要進衣衫裡去取。
鶴古正與雲架小窗外之人的低聲對談,他察覺到身邊的動靜,想着應當是珍珠睡醒了,便随意地轉過臉來瞧了一眼,卻沒想到将這不得了的一幕瞧了個正着。
珍珠此時正坐在榻上,眼都還沒睜開,她領口敞開到胸脯上面,漏出些白嫩的皮膚,心口的一顆小痣清晰可見,半截手臂隐在層層衣裳裡面。
鶴古當即大驚失色,手中的一碗茶水沒能拿穩,“哐當”一聲整個扣在身上,耳邊一下子泛上了不淺的紅暈,慌忙将頭撇去一旁,不敢再看。
他一動都不敢再動,生怕再瞥見些什麼不該看的,不知這好好的,珍珠為何要突然大方情懷?
這是睡得太久夢魇了?還是雲架内太熱了?
珍珠如此年紀,難道竟然還不知道男女大防?這車中還坐着一個男子,她怎麼能沒有提防之心?
若是此刻珍珠能聽到鶴古的心聲,一定會認真地告訴他,那些男女大防,君子之禮,早就拌着白飯被她吃下肚了,她一聽這樣正兒八經的之乎者也便會犯困。
況且若是她心中真的将男女大防當回事,當初便不會去扒他的塌了。
想到剛剛那一眼不小心撇到珍珠一截白花花的脖頸,鶴古的耳邊和臉頰燒了起來,鼻子也好像有些熱……
真是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他神色愣愣地,實際上心中山崩地裂,魂不附體,已經将半天沒有動彈了。
珍珠起床之後腦子發蒙,還有些起床氣,這金桔方才擾了自己的安睡,她此時有些想要發脾氣,掏出來就一股腦地往鶴古手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