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門内長老所言,這是一個金銀骨血脈才能催動的禁陣。
而這禁陣用烏禾體内近半的銀骨血,治好了無邊步的一身傷,救回了他的一條命。
講到這裡,戒閣的那幾人神情浮現出了幾絲鄙夷,緊接着又開了口。
他們說,這禁術既然是禁術,便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啟用的,世間因果,輪回輾轉,若因是人的一念之差,迷失道心,逆天而行,造下罪孽,這天底下早晚會出大亂子。
而這使用禁術謀私之人,太息山自然也是留不得的。
他們還說,無邊步利用烏禾施展銀骨禁術,圖謀不軌,其心可誅,觸犯門規,逐出師門。
這番話對他來說簡直猶如當頭棒喝,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便被一道咒令剔除了太息山弟子妙印,利落地幫他卷了鋪蓋掃地出門。
無邊步失了弟子妙印,太息山中術法皆不得用,不僅如此,他不管是禦劍還是念咒掐訣,那一千道天階,任是使出了渾身解數也再難攀上去了。
他怅然若失,在太息山腳下百思不得其解。
戒閣說他利用烏禾實行禁術?說他犯了門規?
簡直荒謬。
自己昏迷至今都沒有見過烏禾一面,何談利用?
短短幾個時辰裡這些事好似一挂炮仗轉眼之間炸盡,響聲将他震得暈頭轉向,四周一片煙霧缭繞,可他卻總覺得濃霧之下一定還隐藏着什麼,隻是腦中混亂,慌忙間還沒來得及發覺。
并且這一切都趕在他昏迷之時迅速地蓋棺定論,竟像是急着支他走一般,如此蹊跷,會否有人從中作梗?
此時友人臨死的那一幕不斷重現在他的眼前,自己曾保證過,會照顧好他的妹妹,可現如今烏禾處境不知,生死未蔔,無邊步越想越不對勁,他坐立難安,立刻便決定必須要将此事問個清楚。
可等他回到了天階處,正準備想辦法上山之時,卻發現自己的師姐丹陽仙君站在山腳下,好似是在等誰,見他出現,當即大喊着拔劍襲來:
“孽障!你竟還敢折返回來!犯下如此大錯卻不知忏悔,怎麼對得起同門情誼與師門這些年來對你的恩情!”
無邊步聽她此言異常詫異,卻來不及細想,那劍招招打面而來,蓄滿了殺氣,絲毫不留情,兩人實力不差多少,隻靠躲閃撐不了多久,他無奈之下隻能拔劍抵擋。
可是他拔劍了,一切便再也沒有回轉的餘地了。
那日發生的事,明明應該令無邊步永生永世無法忘懷,可他如今卻有些想不起來了。
他隻記得眼前猩紅一片,耳邊嗡鳴響個不停,喉頭滿是血味,一口氣都喘不上來,窒得脖子發疼,渾身疲憊到了極點。
昔日裡那些熟悉的面孔一個接一個的出現在他的面前,劍刃沖向自己,正色厲聲地勸說着讓他認罪伏誅。
他們不再誇他的劍術又精進了,也不再追着他請教道學功法,不再膽大包天地拉着他一同去偷喝師父的人參寶茶,被師父抓住後被罰去戒閣抄經,卻在戒閣中圍坐着講些遊曆時的見聞,像一群黃毛雛雞一般叽叽喳喳鬧作一團。
他們不再喊他“師兄”“師弟”,他們喊他“孽障”。
無邊步打上了九百九十九道天階也沒能想明白、沒能問清楚,他到底犯了哪一條門規,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為什麼沒有人聽他分辨?為什麼沒有人信他?
直到最後,那個無比熟悉的白發老翁,揮退了所有人,靜靜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什麼都還沒有說,無邊步卻收劍入了鞘。
師父教養他多年,與他的親人無異,縱使此刻他隻差一步便可邁進太息山的大門,找到烏禾尋得真相,可若師父阻他,他又怎能刀劍相向,不義不孝。
無邊步渾身是血彎下了脊梁,跪在師父的腳下,叩頭謝罪,一拜再拜。
随後便起身,固執地向着最後一階天階而去。
他的師父無可奈何,放出了那除魔震邪的山字帝鈴,再做警告:
以血換命,悖負人倫,念你曾是太息山弟子,闖山門一事不做追究,速速領了責罰,就此止步,下山去罷。
無邊步聽到這話,便知曉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可他卻還是沒有停下向前的動作,雖周身劇痛,精疲力盡,卻強撐着一口氣,他說:
我沒有錯,我不認罰。
那鈴懸在他的頭頂,下一秒便光芒大盛,烈日金澤鋪天蓋地,此刻要鎮的,不得不鎮的,是一招流雲劍法舞得出塵驚豔的玄阙,是未滿一千歲便位列五仙君之一的天才修者,是廣甯真人引以為傲的徒弟,是曾經太息山門下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那法器威力巨大,将他的身骨打碎了一半,他最後一絲希望也如煙消散,像是一盆污水般地被潑在了太息山門之外,斷手斷腳地躺在野林中。
無邊步渾渾噩噩地閉上了眼睛,本以為這便已經是他命中所有的苦難了,可沒想到等着他的還有更加無望的無邊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