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龍爪突然擡起，緊接着便脫力滑下水面，露出了一片成了廢墟的石台，躺在上面的是一把流光溢彩的長劍。

“還有這把劍，它是我曾經的佩劍‘輕流’，你們若是不嫌棄，也可以一并将它帶走。”

劍鞘滿是滾滾雲紋，劍柄之上雕刻着盤踞的虬龍，龍爪龍鱗細節栩栩如生，閉目安神，好似真的騰雲霧間，氣質淡然脫俗，與當年的那位玄阙仙君應當是一般無二。

上面綁着一條七彩的編繩穗子，雖不飾佩琚卻靈巧工緻，看的出來這些年裡主人小心愛護着，幹淨得與這肮髒的水牢有如天壤之别。

無邊步的喘息聲弱了下來，他沒有力氣再睜開眼睛，但仍舊撐着一口氣趴在那裡，執着地等待着有人能夠替他将那柄劍給拾起來。

他還記得烏禾剛剛跟着他回到太息山的時候。

那天外門中破天荒地收了一個沒有靈力的弟子，她是一個異類，幾十年，在無邊步眼中瞬息萬變的世界裡，她卻沒怎麼變。

她會被雨淋濕，會被炭火燒毀衣袖，會摔倒，會着涼，從她住的小院走到劍場每一次都要走整整兩個時辰。

低頭煎藥的時候，額前總是會落下一縷發絲，被她打扇時呼起的風吹得飛起又降落。

兩人偶爾擦肩而過，她身上的味道很苦很苦。

烏禾曾經悄悄地将劍穗挂在了他的屋檐之下，可便不巧那日山裡起急風，劍穗不小心被風吹跑，掉進了草叢之中，她卻沒有去撿，隻是站在遠處站了好久。

那日的風确實很大，烏禾在屋中打了一整日的劍穗，他守在烏禾的屋外，替她點了十二次燈。

無邊步時不時去想這些，不知不覺間竟然想了整整三百年。

他直到現在都沒有弄明白，這到底是一場不得善終的歡喜，還是一時的恻隐。

亦或者隻是他心中不甘，為了活下去而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岸上的兩人走到了石台邊，鶴古俯身将那一柄長劍撿了起來，因着無邊步體内的靈力失控，輕流周身像是燈下琉璃般細粼粼閃着的靈力也跟着躁動亂竄，他手中頓時盈滿了如風般蕭瑟的劍氣。

鶴古頭一次如此實實在在地感受到靈力的力量，他神情難掩驚奇，連忙擡起頭，眼神尋找着珍珠。

兩相對視，珍珠沖他勾了勾唇，笑容有些苦澀。

無邊步感受到有人将輕流拿起，終于可以安心赴死，在他即将落入這片深潭之時，珍珠的聲音最後一次傳到他的耳中：

“如果你想，我可以替你将這些年來的遭遇告知太息山，那時的真相……”

無邊無際的黑暗淹沒了他的口鼻，後面的話他聽不到了，但不用想也知道，那位姑娘是打算拜托太息山幫他查明當年的真相，洗脫他的冤屈。

可是事到如今，即使沉冤昭雪又有什麼用呢？

他記得從前與幾位同門一起修道練劍時，師兄曾經對他們說，修仙得道者若得機緣可窺天命。

但是天命天定，即使僥幸窺見幾分，又能如何？

那三日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他今日又是因何而死，這些對他來說，好像都已經不重要了。

可縱使這三百年來骨折魂離，傲氣吹滅，一片流雲終于散盡。

自始至終，他也隻有一句：

我沒有錯，我不認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