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頭沒由來地一陣緊縮，坐正了身子，将桌子角落裡此次參加賣會的客人名單攤開在面前，卻始終沒有低頭去看，隻是盯着珍珠的背影發愣，神思飛到了九霄雲外。

他知道太息山中有許多蹊跷，雖然他們最近因為忙着籌備壽宴，一直都沒再有什麼動靜，但有些人的賊心一直沒死，保不齊又在暗中籌劃什麼，并且這幾日妙欲城中人多事雜，喜神殿裡的那兩位也不是很老實，小動作不斷。

鶴古原本确實是想讓珍珠入局，以來試探一下太息山中她的那位舊時好友，可是前幾日雲歇樓的一點□□便将他吓得亂了陣腳，怎敢讓珍珠再次涉險，今日琳琅樓的賣會自然不想讓她參與進來，可是……

鶴古擡起手來，隔着高束的衣領摸了摸頸側那一排還有些泛痛的牙印，面上的笑意更深了。

公主好狠的心啊。

不過就算是架不住她的軟磨硬泡軟硬兼施，還是讓她跟來了，鶴古也沒想讓珍珠為難，他早在一開始便已經有所準備。

桃花玄武錘是他特地加進賣品名單中的，這錘與斷雲戟一樣，都是出色的靈力法器，但它的品級卻甩了斷雲戟好幾條街。

有它作比，衆人隻會對錘趨之若鹜，對名單上的其他“凡品”提不起太大興趣，珍珠拿下它易如反掌，應當不會遇到什麼阻礙。

鶴古對于自己的一切安排都很滿意，拿起一旁的茶杯正想要飲一口茶，卻突然覺得四周好像有些不太對勁——這房間之中似乎過于安靜了。

他好奇地擡眼一瞥，眼睜睜地看着珍珠一聲不吭地将外裙上的繡花摳出了第五個線頭。

鶴古輕輕歎了一口氣，放下了茶杯，他思量了片刻後，還是決定再給她開一扇後門，曲起指節在桌面上叩了一叩。

珍珠立刻敏銳地察覺到屋中多出了一個人，可等她回頭看過去時，卻隻看到了桌子上擺着一個精美無比的琉璃骰盅。

那是一個圓筒形狀的容器，透過半透明的琉璃筒壁，珍珠模模糊糊地看到裡面躺着一顆骰子。

鶴古将這骰盅的蓋子揭開，露出了朱砂描字的十二面玉質骰子。

珍珠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過來，這才肯放棄殘害裙上的繡花往回走上兩步，她走到軟塌的另一側坐下，拿着骰子來回看了看。

這骰子瞧上去很特别，上面沒有刻印符文或點數，而是分别在骰子的十二個面上，刻着今日十二時辰的天幹地支。

珍珠盯着刻有“壬子”的那一面，心中立刻便猜測到這骰子上所标的幹支應當與這琳琅樓内的十二個閣子間相對應，很有可能與它們位置的變化有關。

她兩指指尖捏着這一塊小小的玉石骰子轉來轉去，琢磨了半天，具體如何有關，卻實在想不出來。

琳琅樓内珍奇異景、機關法象五花八門，且大多數的存在并沒有什麼特别的理由，隻是單純供鶴古适趣消遣用的，想來這骰子應當也是他用來整人的妙妙工具之一。

果不其然，鶴古拿過骰子扣上了骰盅，開始向她解釋這件工具的妙用：

“樓中閣子位置的變化，不加幹預，便一刻一變，沒有規律。”

“但若你搖晃這骰盅，便有如将琳琅樓拿在手中晃動，這琳琅樓中的閣子間對應了那骰子的每一個面，晃動過後，骰子變換，閣子間自然會因此調換位置。”

“若是正巧搖到了上下兩面，便會暫時隐藏起來，對于這兩處閣間裡的人來說，是個不錯的喘息的機會。”

鶴古将骰盅在桌面上随意地左右搖晃了一下，門外頓時天翻地覆，幾息的功夫便停了下來，珍珠揭開骰盅看了一眼，趕忙走到門口掀開珠簾一瞧。

當真如他所言，閣間位置與此刻骰子不同面上的幹支一一對應。

鶴古又将骰子取出拿在在手中，下一秒，樓内的閣間又恢複了正常的排列，每層三間無序無律。

珍珠的魂還在九天之外飄着，她又驚又奇地坐回到踏上，正想取來那骰子再細細研究一番，右手突然感受到了一陣的冰涼，好似有幾條小蛇順着她的手心手腕纏繞而上。

她被這片冷意拽回神來，發現鶴古正将手慢慢地伸過來與她雙手相扣，他并沒有握緊，兩人十指摩挲蹭觸，若即若離，他的目光中隐隐有些迷亂的渴望與期待：

“這骰子自打造好以來，今日頭一回使。我将它借給了你，珍珠，你是不……”

還沒等他說完，珍珠便心領神會，她探着上半身越過炕桌，一手捏住鶴古的下巴，在他的嘴巴上輕輕啄吻了幾下，笑着沖鶴古眨了眨眼：

“多謝公子。”

鶴古呼吸節奏亂了一瞬，他的手指下意識地蜷縮，想要抓住些什麼，身側臉側的細碎發絲随着珍珠離開時帶起的那一陣風飄起，不舍地挽留着那過于短暫的纏綿。

不知道為何，這閣子間中溫度剛好，溫暖宜人，鶴古的周身卻泛起陣陣冷意，方才珍珠的觸碰雖然于他來說仿若久旱逢甘霖，可親近過後卻隻剩滿心的惶惶與空乏不安。

他看向對面專心擺弄骰子的人，眼神愈發晦暗不明，默默思考着今日琳琅樓索性閉門不開的可行性，兩人一時皆沉默不言，隻有骰子打擊琉璃容器的叮鈴咣啷聲不時地響起。

直到嬰苛再次出現，打破了房間中的一片寂靜：

“公子，人來了。”

鶴古回過神來，斂起目光中還未散去的幾分癡意，淡淡開口：

“開門迎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