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爾梅聽罷也隻能作禮告辭,在回小屋的路上碰上押隊的镖師。镖師提議若官道封閉無法通行,可以走普通山道。镖師道:“我們這次運送的貨物隻有五箱胰脂皂,兩匹馬,完全可以走山道。就是走不了馬車,公子若是爬不動的話可以雇滑竿。”
“這?!”時爾梅有些遲疑,官道與山道的區别何止是道路寬窄,還有安全問題,若走山道還不能投宿驿站,補給也是問題。
镖師見他猶疑,又道:“公子也不必憂慮過多,走官道住驿站成本高,過去老爺行商也多走山道的。”
時爾梅想到不斷擴建的時家庭院,喟歎道:“是啊,爹爹如何舍得多花一分錢?!等明日我跟林姑娘說說,她要是同意,你再跟我們詳細說說路線。”
“她同意了!”化成人形的木桐子站在兩人身後說道。
時爾梅看見人形的猞猁,總拿他當孩子,他說道:“都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去睡覺。”
化成人形的木桐子見他也當是在奉蓮殿,剛拜澤浣為師的時候。想他跟着波波幾百年也未化形,僅被澤浣點播一番卻得正果。木桐子比起猞猁多了人性少了妖戾,面對這個小号版澤浣心中敬畏不減,不敢多言怼他,隻得癟了癟嘴說道:“我睡不着!林姑娘與此地的水土不服,久留傷身,需盡快離開!”
“啊?!”時爾梅緊張了,急切問道:“她還好嗎?”
木桐子:“挺好的,就是快把你給她的香體膏抹完了。這會兒,人已經睡下了。聽镖師安排,明日我們就走。”
時爾梅聽罷明顯的松了口氣,說道:“那我這就安排。”遂與镖師進屋商量路線去了。
木桐子見罷轉身離開,他剛才在林争春身邊打坐為的是構建結界,屏蔽那股臭味,但幾次嘗試均告失敗。他就像進入了一個龐大且天然的鎖靈陣,無法驅動他的靈力。
昔時,神界玄鳥女神為封印妖皇九幽搬山成陣,祭神魂為陣眼。此陣法持續數百年,日漸衰弱,妖皇随時可破印而出,當時神衛營在陣眼附近設置警戒,日夜監控,嚴陣以待。
搬山成陣,代表的是修門最高成就。就算以木桐子如今的修為通過無二的堪輿秘法也算不準由山川湖海組成的卦位。而且他也不能耗費時間和修為去堪輿此間山群,再将山脈靈點坐标傳回昆都計算,哪怕真算出準确卦位,也難以破陣。故而,修門中人遇到山勢玄機且人流熙攘之地,更多的是敬畏,是無視,是任其法力自然消耗而非探究或改變。
第二天,時爾梅的商隊便從小山道下山。這些隐沒在茂密竹林間的蜿蜒小道隻有山民、獵戶和背簍商販才會走,很多道路幾乎是鑿崖而成,凸露在外的石階經過長年累月的踩磨變得光滑,稍有不慎就有墜崖的危險。可相較于盤山而建的平闊官道,這些攀在懸崖上直上直下的鳥道可謂是捷徑。走官道需三日的路程,如鳥如猿的攀越崖壁便隻需一天。
時爾梅望着那串蛇形步道,問镖師道:“你說我爹爹也經常走這種鳥道?”
镖師回答得十分肯定。
時爾梅啞然:“馬也能走?”
镖師:“當然,少爺你看步道旁的崖壁是不是塌下去了一道空間,那便是馬背上馱着的貨物箱子硬生生給磨出來的。我們來時走的官道平坦寬闊,但那是從三十年前才陸續修建的,且旅商要走官道的話通行費用很貴。老爺也就是近幾年拿了市舶司的訂單才有資格花高價走官道。”
“三十年前?!”時爾梅重重地歎息一聲,又道:“那我父母兒時逃難一路有多艱辛!”
镖師:“可不是,聽老一輩人講,野獸食三人,瘴氣吞三人,懸崖墜三人,三人三人再三人,十人入川一人生。能走過來的都是有本事的。”
林争春找了根較長的腰帶遞給時爾梅說道:“在腰上綁一圈,我帶着你走,一路看着我不要低頭。”
時爾梅本想拒絕,看到她把腰帶另一頭系在自己腰上又改變了主意,湊近她輕聲說道:“我要是掉下去,會連累你的。”
林争春擡眼掃他,笑道:“你算什麼?當初我巡視雪場偶遇棕熊,馬受了驚摔下我就跑不見。那頭熊居然還想撲我!我一生氣手重打死了它。有三百來斤了,一時找不到木車托運,又舍不得丢,隻得解下外袍皮帶綁着拖了回去。你還能比熊難弄?”
時爾梅暗爽,心說這雪域歸來的林姑娘就是跟呆坐閨閣的林姑娘們不一樣,從頭到腳都是那麼憨直可愛。
時爾梅兩下栓好腰帶,林争春拉了拉試了下兩人的結實度,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時爾梅看見晃蕩的褐紅色布帶子,笑道:“小春,你看這腰帶像不像婚禮上的紅綢繩?一頭牽着你,一頭牽着我,是為千裡姻緣一線牽!小春,我不會辜負你對我的這番心意,我一定會經營好茶園,讓你無後顧之憂。”
林争春啧了聲,擡頭對他嚴重說道:“你信不信我把你吊着帶過去?再這樣亂講話,我給你上封嘴咒。”
時爾梅拉拉腰帶,似撒嬌地道:“嘿嘿,你可别封我的嘴,我也就圖嘴巴痛快!”
林争春失笑搖頭,再回頭看隊伍,幾個镖師已經護着馬匹踏上了崖壁石道,木桐子抱胸在一旁等着給他們墊後。她沒有再說什麼,拉着腰帶,牽引着時爾梅走上石道。時爾梅一路望着林争春的腦袋,跟着她的步伐安穩地走完石道。走在最後的木桐子在跳下石階之前回頭看了眼竹嶺,峰巒連綿皆被竹海覆蓋,觀不了山勢地貌。好在他所在的位置是竹海之外的最高處,俯瞰整體也能從起伏間通過堪輿之法推測一二,眨眼間,山霧又起,徐徐緩緩屏障竹海竟是連這粗略勘測的機會也不給他。
木桐子見罷歎息一聲,朝山霧彌漫的方向作了一禮,說道:“後輩有禮了,這就離開不再打擾,願此間生靈皆享其樂,過往舊靈得享安息。”
商隊繼續前行,不多時道路寬闊他們便到了下一個小鎮。因為驿站無空房,他們隻能投宿在鎮上小旅店,條件雖差了些,可餐食幹淨且有熱水供應倒也無妨。不過,在他們吃完晚飯後,上街散步時又碰到那支送糧隊伍,還是行軍散漫,個個吊兒郎當,那個身材精壯的小吏還是躺在滑竿上悠悠然然地磕着瓜子。
但林争春卻覺着不對,他們是冒險走捷徑才縮短了兩天的路程,這支隊伍昨天才在竹嶺驿站碰了面,隻隔了一天就又在下段驿站遇見了。她低頭看着那些押送小兵的草鞋,磨損程度皆不低,有些還能看出是新鞋。跟在她身邊的時爾梅顯然沒太關注那支運糧隊伍,見她不走,問道:“看什麼了,聽镖師說這些運糧的隊伍就是這樣,五日的路程能走出五十日來。我爹當年行商的時候都會選擇時間,避開他們,不然就被他們耽誤了。”
林争春琢磨了下,沒對他說出自己的疑慮,這些凡人小兵當然沒有日行千裡的本事,唯一說的通的便是這樣緩慢悠閑的速度是靠近驿站、小鎮時故意而為。一旦離開人群視野,他們便是日夜疾行,隻有日夜疾行才能将正常三天的路程縮短到一天一夜。可為什麼要這樣行軍,除了迷惑而外沒有别的理由,一隻送糧隊伍又有什麼理由需要迷惑山民耳目呢?如果蜀地防衛有變,将戰的話,蕭淩寒不會不提醒她一句。或又是這種變化連蕭淩寒也不知道,她思索間已經跟着時爾梅走遠了。
坐在滑竿上的押送官員撐起了身子,回頭看了眼林争春和時爾梅,雙目如炬,顯然他也注意到他們。
他拍了拍竹竿,一小兵靠了過來,聽他一句吩咐點點頭,漸漸落到隊伍最後,裝作小解閃進山林,他确定四下無人後解開腰間佩戴,脫了行軍褂子連同佩刀一起藏在灌木之中,再走出山林沿着山道追了林争春、時爾梅一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