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流幹了、旋鈕消失,舊有的力量緩緩回歸到這具身體上,玄烈望着周遭冰冷的陌生世界,意識到過去好像真的越來越遠了。
那些高樓之上、山間地下躍動着的鮮活身影,正逐漸從玄烈記憶消散。
高喊的口号,不由分說的争辯,一往無前的決心,相聚的歡愉,全都像一陣顆粒集聚而成的光流,被最小單位就是沒有單位的郁然陰霾吞噬。
以至于他很多時候忘記了自己是誰,又為什麼走到這裡。
形勢所迫,大家隻能各自立于自己的戰場。在這遙遠天台,的确隻剩玄烈一個人了。
他手捂着被激光灼燒潰爛的皮膚,臉上析出了多密密的冷汗。然而汗珠太過微小,氣頭上的孑盞丁點都看不見。
比起疼,更多是悲痛。
一股沒由來的惆怅環繞在玄烈周圍,無名火也愈燒愈旺,恍惚間他好像聽到了心跳似的“咚咚”聲。很可能是幻覺,但玄烈還是不可避免地滑落進病毒織就的深淵。
深赤色雙眸蒙上一層濃厚的血霧,眼瞳像是乍然形成在熊熊烈火中的火核,條條青筋崩成爪痕樣子,詭谲的光綻放在玄烈的雙手、肩膀以及心口,此刻正是爆發的時候。
時快時慢的呼吸聲尚停在原地,玄烈已經如利劍一樣飛了出去。
庫星錐砸在孑盞手裡的匕首上發出铿锵聲響,無數帶電帶刺的棍子一窩蜂湧上來往玄烈身上砸。
一半他能靈活躲開,另一半就算砸到了也無法阻擋住玄烈一心要去孑盞性命的沖動。
幻影成倍增加,如靈活嘈雜的鳥,三三兩兩聚在一隻機械體身邊轉了圈地耍人玩。
孑盞本身廢柴一個,匕首根本不能提供很好的防禦,他便棄了匕首重新該用激光。
長到無邊的白藍色激光一束一束在孑盞毫無章法的行動間亂飛,機械體們頭頂腳下一亮一亮的。
激光在地面留下侵蝕的痕迹,玄烈手裡的高溫也燙得孑盞皮膚留下斑駁紅印。
玄烈勢不可擋的沖擊讓孑盞連連後退。待孑盞快要無可奈何露出破綻,玄烈猛地一撲,右手抓着庫星錐越過孑盞耳朵,手臂在他頸後一繞,左手握住庫星錐的尖端,任血從玄烈手裡滴落。
這個時候,越見血,玄烈越興奮。
亟待庫星錐在孑盞脖子上轉着圈狠狠來上這麼一刀時,一陣難以抵擋的沖擊砸向玄烈的左肩,并狠狠将他向後撞飛出去。
待那一瞬間騰空,病毒麻木的間隙,玄烈才聽到一聲槍響。
眼看着好像是從自己身體噴濺而出形成的一道燦爛血迹劃過空中,玄烈忽然雙目失了明,任自己仰面掠過純黑到能滴下來一滴墨汁的天空後,重重摔在地上。
血的鮮紅比他眼睛裡的紅色更加實在,潺潺流淌的液體很快蔓延到玄烈無力的手邊,不遠處是随他掉落的庫星錐。
“我……到底是誰?”
世界有那麼幾分鐘寂靜了,眼裡緩緩有光亮鑽入。玄烈睜着眼睛,感受視野一點點從模糊變清晰。
腳步聲漸進了,病毒帶來的作用讓玄烈覺得自己身下的地都在跟着腳步顫動。
本以為映入眼簾的會是孑盞的臉,但玄烈失望了。
一隻與戰鬥甲融為一體的機械靴踏在玄烈心口,腳下微弱的壓力讓碎片咯得他好一陣疼。
儀琅微微探下來半個身子,眼神比中了五千萬彩票還得意,“啧啧啧,我隻是想向你問個好,你怎麼飛出去了呀?”
見玄烈沒有回話,儀琅臉上很快生出了不屑。
他再用力地踏了下玄烈的身體,又一手拽把玄烈拽得站了起來,“丫的,不會把你打傻了吧?”
各項機能在緩慢恢複,玄烈依舊沒有理會儀琅。他的視線落在遠處,那個在地上扭動的身影。
看來儀琅這一槍絲毫沒管孑盞的死活,玄烈飛出去的時候,庫星錐依然盡職盡責地在孑盞脖子上劃了一大圈口子。
現在孑盞站都站不起來,幾隻機械體手忙腳亂地正給他上臨時醫療劑,能保他活着回到舜氏。
“這血是怎麼回事?”儀琅擡起腳,一臉厭惡地瞥着鞋底往下滴淌的血,“你流的?”
看着儀琅,玄烈輕描談地說:“是。”
儀琅忽地大笑起來,笑聲震撼三層樓,“想當人想瘋了吧你!雞血還是牛血啊?有空搞這種鬼伎倆,你不如提升提升你的實力哈哈哈哈……”
儀琅笑聲刺耳,聽得玄烈拳頭發癢,恨不能立馬砸過去。
估計是從玄烈眼睛裡看到什麼,儀琅冷哼一聲,翻了個白眼,“别輕舉妄動啊,如果你不想要你楊叔死得很難看的話。”
頓時有幾隻機械體抓着一隻不停動彈的麻袋走了過來。它們把麻袋往地下一丢,裡面的人“啊”了一聲,便沖破袋口要往出鑽。
麻袋口被一根繩子系着,留下的口隻夠楊甯露出他那亂糟糟的腦袋。他臉上滿是淤青,一隻眼腫成了丸子,灰土土的。
不知怎的,這一幕有點熟悉。玄烈眼看着那些機械體湧來把準備站起的楊甯重新摁跪在地上,楊甯的臉卻忽而變成了林瑀的臉。
原來那日把林瑀抓起來并掐住他喉嚨的,真的是玄烈自己,也是無意識的、被病毒鉗住喉嚨的他自己。
直到銀白色手槍在玄烈眼前晃,他才清醒過來。
“哎,醒醒,害怕了?”
儀琅将槍管橫在玄烈脖頸處,挑釁地拍了拍,又一路向下,敲了敲玄烈的鎖骨,指了指他的心髒。再往下,槍口貼在他腰側,沿着衣服縫合的線遊走到褲子口袋處。
“給你五秒鐘,碎片交出來,那老家夥還給你,你可以繼續你的英雄遊戲。”儀琅将手槍“咔”地一聲上了膛,對準楊甯。
“五。”
儀琅向前一步,玄烈則後退一步。
他計算着開槍之前奪走或擊飛那隻手槍的可能性,結果不容樂觀。
“四。”
玄烈再後退一步。
儀琅不像孑盞,換任何一個人或許玄烈都有機會。但儀琅太快了,他又一時間被病毒封住頭腦,難保動作會出現失誤。
還是那個問題,耗在這裡,有必要嗎?
“三。”
孑盞悶哼不止,那是除玄烈他們二人腳步聲外唯一的噪音,令玄烈心煩意亂。
退一萬步講,碎片到他們手裡也沒有用,沒有指紋,他們一樣打不開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