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一家的死給村子帶來的影響自然是巨大的,圍觀的人群騷亂着久久不能平靜。
按理說,此時村裡地位最高的應該是掌管村祠的郭棟,或者被村民供奉的鎮女。然而作為旅行者,不确定貿然出頭會不會導緻角色扮演出現問題,他們顯然不敢多說。
最終是村子裡年紀最長的幾位老人聯合起來,提議說眼下幽水的異動已經很明顯了,搞不好會提前失控,要求郭棟做主,命參與儀式準備的幾家再加快速度,明後天就把儀式辦了。
被點了名的郭棟當然不想副本期限驟然縮短,于是用倉促準備怕影響儀式效果之類的話試着擋了幾句,但終究頂不住村民惶恐,民意如此。
最終他也隻能遵從NPC們的意願,宣布儀式提前到後天,原本七天的副本就這樣縮短到隻剩五天。
也正因如此,衆人白天時幹活的任務越發重,黎明甚至還被袁家夫婦支使去隔壁靠山村買了一趟酒壇子,補上第一天被她打碎的那個。人心惶惶的村民們更無心理會外鄉人的打探閑談。
于是這一整天,黎明和郭棟就這樣在劇情安排的重複勞作裡荒廢過去了,蘇恬恬照舊被嬷嬷盯着,連自由活動時間都被取消了,阮凱二人則是無所事事,沒有任何進展。
所有人都感覺得到,随着死亡人數的增加,這個副本的難度開始一天高過一天。
等到終于可以再次自由行動的深夜,幸存下來的衆人自然又聚到了一起。
“那符咒的确是對付boss用的!昨天沈淩進門就被襲擊,把符咒扔到鬼手上,然後就沒事了!”甫一見面,阮凱迫不及待地便把昨晚的發現說了。
也就是這一句話,郭棟那隔了一白天剛稍微緩過來一點的臉色驟然又難看了下去。他抖着嘴唇,滿眼都是血絲地用一種像是質問的語氣低吼:“為什麼?!為什麼唐乾會死?!他那個道具為什麼沒用?!”
——符箓有用被證實了,所以作為被唐乾謙讓過符箓的那個人,幾乎可以說這條命是唐乾讓給他的。
對任何一個有良心、沒自私到不在意别人死活的正常人來說,這種生命的禮物都太沉重了。
可是沒有人能回答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質問誰,面前的三個人,還是注定不可能回答他的副本規則?
站在他旁邊的蘇恬恬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他的小臂,試圖以此給他點寬慰,但沒說話,因為不知道能說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的話,就幫他去找為什麼。”
黎明看着他,完全能夠理解他此時的心情,但沒說勸慰的話。
她沒強調昨天讓出那張符箓的唐乾肯定也沒想到道具會不起效,所以那并不能算是他舍身救了郭棟一次,郭棟也就沒必要因為這件事心理壓力太大了。
而是說:“唐乾現在一定也不甘心,也想知道為什麼。——我們幫他找到原因,至少他就可以瞑目了,這是我們這些陌生人唯一能幫他做的。”
“還有就是,控制一下你的情緒。如果你覺得是他的死救了你一命,那就好好活下去,活久一點。如果你也死在這個副本裡,他昨天把那個符箓讓給你就是個錯誤的決定,他就死得沒有價值了。”
“所以,現在,冷靜下來告訴我。”
她正對着郭棟站到他面前,擡手扶住他的頸側,讓他直視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從昨晚到現在,你那裡有沒有什麼有用的?”
酒坊姑娘的軀殼相當嬌小,比郭棟矮了半頭還多。
但或許是那雙眼睛裡的目光實在太堅定、太有力、太澄澈,從她口中說出來的每一句話似乎都有着異乎尋常的感染力與說服力。
明明是俯視着她,可不知為什麼,注視之下,郭棟就是覺得仿佛有一股令人覺得安穩的力量自上而下地壓下來,讓他那顆不安的、負疚的、痛苦着的心漸漸地安定下來了。
半晌,他終于滾動了一下喉結,壓下情緒,微啞着嗓子說:“……有的。”
“今天我繼續去給那個棺材轎子上漆,發現轎子被推得往旁邊挪了一塊。原本被壓住的那塊地上,有個暗門。”
——不用問,這肯定又是沈淩的手筆。
按副本原本的設計,大約是得等郭棟的刷漆工作差不多完成,如果能想到轎子的底面可能也需要刷紅漆,試着把轎子放倒,之後才會發現這個。
“那暗門下面是個地牢,裡面鋪的稻草上全是灰,但是上面有壓痕,像是很久之前關過人的樣子……”
“然後,找到了這個。”
他說着,從懷裡掏出一個淺紅色封面的破舊小本子,遞給黎明。
和之前發現過的種種書本一樣,這個本子的大部分也好像被水浸過,字迹模糊不清,能看清的隻有四頁,字體卻有兩個。
黎明一眼便認出那正是姜家姐妹的字迹,分别能對應上西屋小鐵盒裡紙條上詩句,以及照片背面寫的那行字。
那本子很像是青春期女孩玩浪漫時閨蜜之間常會寫的那種交換日記,兩個人輪流寫在同一個本子上,一人一頁。但它的内容卻并不是日記,而更像是書信。兩人在同一個本子上互相用文字交流着。
第一頁能看清的内容大意是在勸對方逃走,“幽水的詛咒是村子祖先做下的孽,和你沒有關系,為什麼惡果要讓你來承擔呢”這之類的。
第二頁的另一個字迹很簡潔,隻寫了:“沒關系,我願意的。”
第三頁又寫:“姐姐,我和你一起逃走,總可以了吧?我也不留下來了,我們一起離開這,永遠不分開,好麼?你不用擔心爸爸媽媽和村子。袁馥也是七月生的,我們走了可以由她來做鎮女,不會有事的。”
第四頁略顯猶豫地頓了幾次筆,最終寫了一個:“那好,都聽你的。”
“所以這是……姜珂要帶姜琪逃跑,姜琪還答應了?!”
看完本子的内容,阮凱不由目瞪口呆,下意識脫口而出,一臉無法理解姜琪腦回路地說:“不是,就算袁姐也可以做鎮女,可她沒經過常年洗腦啊,哪那麼容易自願去死?!這不是抛下整個村子的安危不管嗎?姜琪這也太不負責任了……”
“更何況,儀式要是失敗了,她自己不也是臨水村的後代,就算逃出去了不也一樣得死?她這不是……”
然後後面那“作死嗎”三個字就在其他人既驚恐又宛如看智障一樣的眼神下斷在嘴裡了。
——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貌似才真叫作死,竟然出言diss了副本boss?!
他頓時隻覺脊背一寒,心裡一陣發毛,連忙用手緊緊捂上嘴,不敢再說話了。
“現在看來,姜珂之所以被沉潭,罪名并非單純私會鎮女,而是教唆鎮女逃跑。隻是姐妹倆的逃跑顯然沒有成功,而且我有一種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