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胥痛得肩膀一縮,下意識向後靠去,墜空的失重感與風聲立時煙消雲散。驚異地睜開雙眼,渙散視野收錄進模糊的天花闆。
耳邊安靜無比,熟悉陳設在略顯幽稠的黑暗裡靜置,窗扇流進丈餘霜白散發柔光,發麻的手臂下還墊着小冊子,見此場景,她狂跳的心髒終于稍微感到安定。
原來隻是個夢……
喘.息劫後餘生,急促地交替進肺葉輪換空氣,豆大的微涼從額角滑落進脖頸,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
身後落下一點重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墜着玉環的衣袖落入餘光裡,帶着熟悉的清貴冷香撲入鼻腔,帶動了指尖向外舒展。
神智還有些迷茫,她順着力道傳來的方向去看,這才發覺自己揪住了一截衣袖,手指攥救命稻草般攥得死緊,指節酸澀發麻也渾然不覺。
松了松僵硬的手指,少女從手掌心裡松開那片價值不菲的衣角。
為她披上薄毯的青年垂着眼,并不在意衣袖被捏皺成團,反而一直觀察着華胥,青眸在幽暗裡熠熠生光,流淌着不易察覺的關憂:
“夢魇了?”
聞言,雙唇開合與舌尖壓下翹起,好似聲帶都在這場夢境後變得陌生。
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但大抵不長,華胥隻看見龍角青年低蹙的眉尖一松,像是十分訝異的模樣。
她說了什麼嗎?華胥疑惑地想着。
……
丹楓其實剛才從書房裡處理完事務,本打算今夜不眠不休,但從院牆空窗裡偶然瞥見别院,還是起身打算去看一眼。
他确實早已忘記如何為人親長,若是在湯海時的第二世歸宜,興許會更得心應手。
曆代前人遺留的記憶雜亂不堪,作為參考都有些艱難,使得丹楓隻能盡力多在意些這個幼妹,偶爾從混亂過去裡摸索到熟稔的方向。
步入庭院清寂,疏影映照在白牆蕩漾。門扉合攏的室内并無光影透出,卻明晃晃的開着半扇窗,任由風與月色入室叨擾,一派靜寂無聲。
而熟悉竊藍枕着手臂,安靜地伏案而眠,見此情景,青年下意識緊了眉尖。雖然現下時節宜人,但開着窗睡一夜,晨起定然風寒至頭痛欲裂。
雖說華胥素日溫順乖覺,但喝藥就好比要她性命,悶聲灌藥時瞧着着實可憐。無奈浮攏上眉間,他伸手輕抵門框,不費力氣就将門打開。
月光随着由細漸寬的間隙湧入室内,霎時撕毀一片昏幽,從束起的紗幔被篩落淌下,摸索着親吻少女的裙擺。
她睡得并不安穩,即便光線并不明亮丹楓也能看出,青年站到桌案前,目光端詳着幾乎将身體蜷起的華胥。
雲霜曾向他彙報過龍女休息不佳的事,但自他歸族後便少有發生,原以為是龍師施壓之故,今日一看,興許不止如此。
“華胥。”輕輕晃了晃少女,丹楓向她呼喚着,卻隻見少女神情更顯煎熬。
涼風入窗,喚醒無果的青年便就近先撈了條薄毯展開,在他彎身靠近時,丹楓聽見了一聲夢呓,輕微如絮,卻字字清晰。
“不朽……”
話音入耳如雷貫,他動作一滞,脊椎猛地僵硬下來,蒼青雙眸愕然縮放,似是難以置信,又似不出預料後的悲憫。
她大概是置身什麼險境,曲起的膝蓋忽而發力,渾身都是一抖,在桌角撞出一聲重響。繃緊的手臂慌亂一抓,就握着青年衣袖不肯松開。
像是溺水者抱住浮木,墜空者緊握藤蔓。等驚醒睜開眼,丹楓清楚看見了她眼底的劫後餘生。
那雙宛如濃墨凝淬的黑眸還沒能完全清醒下來,聽見問詢也隻是循着潛意識的反應在回答,但真正使丹楓感到訝異的并非不朽,而是華胥不自覺的稱呼。
她說:“哥哥。”
青眸回過神,又恢複了波瀾不驚的模樣。或許她自己都沒發覺稱呼的變化,隻是本能的渴望能有誰作為血親供她安心。
“嗯。”自如垂目,丹楓淡聲應答,将毯子替她向上圍了圍,“夢見龍祖了麼?”
華胥捏着毯角,任由對方整理着身上的薄毯,一半思緒沉入回憶裡:“……是龍祖,但我無法理解,隻是有一種感覺。”
丹楓并未追問,隻是擡眼看向她,耐心地等待着她的補充,光影在俊美面容上暈開,仿如神迹雕琢般清隽。
須臾沉默,華胥将眉頭皺緊又舒展,好像在竭力斟酌措辭,想要形容什麼。
她記得夢中騰飛的巨龍,記得充斥着玄奧的诘問,記得世界誕生與星海化龍的夢,記得鎮壓建木的龍魂……等等。
龍魂。
恍如醍醐灌頂,她忽而倒吸一口氣,視線陡然調轉,伸手再次抓住丹楓的衣袖。
光風霁月的龍尊從不在意她的僭越,甚至一次又一次地縱容,這次也一樣。他沒有将衣角抽出來,不解但依舊态度平和地問道:“怎麼了?”
“鱗淵境!”華胥顯得有些急切,“鎮壓建木的,是不是龍祖的一部分魂魄?”
平淡清冷的情緒裡難得添上些許嚴肅,丹楓神情微變,目中疑色浮現:“你如何得知?”
這是僅有飲月君才清楚的隐秘,與雩舞的來由與着重一般不為人知。
“是我在夢中所見。”
她如實回答着,微顫的手忽然鎮定下來:“我或許知道該如何行事了。”
她知道何以作為龍女分憂,何以保障持明安危了。
而猜測出什麼的龍尊隻是凝視着她,碧玺青眸裡滿是複雜的情緒,像攪動了連天碧海,叫人無法拆解其後到底是什麼在起風浪。
或許,隻是一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