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來講,一位駕駛星槎在星海間遨遊的旅行家,怎麼說也不該是載具殺手。
但是沒有辦法……
白珩就是頂着這個體質開着星槎浪到了今天,甚至撰寫了一本旅行手稿,準備裝訂後出書。
今天來羅浮,她的打算除了有好好整理手稿之外,就是等待一位老朋友來羅浮參賽,賽後和他好好慶祝一番。
顯示屏盡職盡責地亮着,操作台上一片祥和的綠燈,蓬松的尾巴在背後有節奏地搖晃着,小曲惬意地從喉嚨裡發聲。
穿過玉界門的時候非常順利,渡過星槎海也非常順利,一路暢通到了白珩都快覺得,帝弓司命是不是要完全眷顧她一次了。
然而就和人經不起念叨一樣,運氣也是一樣,就在她擡起手臂舒服地伸懶腰時,星槎儀器失靈了。
原本定向長樂天的航向顯示瞬間熄屏,黑漆漆的屏幕倒映出狐女愣住的臉。她眨眼,擡起的手下意識将拉杆推上去,企圖根據條件反射搶修航向定位。
沒關系,顯示器損壞隻是小失誤,問題不大!隻要玉兆網絡不出問題,她就能修!
心懷希望地想着,見慣大風大浪的白珩自然不會因為導航黑屏就慌得手足無措,她有條不紊地将按鈕點亮,将最隐蔽處的按鍵闆透明保護罩掀開。
舷窗外的天湛藍一片,仿佛是為了與之相配,操作台上頂端的按鈕亮起了紅燈。
“……完了。”下意識喃喃出聲,狐耳向後貼着頭皮靠去,心中最後的僥幸終于潰散,她一個激靈,連忙從窗口探出頭去。
現在已經離開了星槎海,但具體位置是什麼她根本不清楚。
于是白珩努力地分辨着底下的建築,在開始傾斜的星槎上扒緊扶手,扯着嗓子凄聲喊道:
“救命啊!!”
風聲吹亂了呼救,即将崩潰的儀器發出了示警的“滴滴”聲,催命符般引動她記憶裡無數次的星槎墜毀,讓狐女不禁哀嚎,自己怎麼總是這麼背。
劇烈的颠簸使她左搖右晃,狐尾已經不知道在多少次的跌倒裡給她當過墊子,油光水滑的尾巴毛亂糟糟的。
緊接着,她“咚”地一頭撞到星槎舷窗邊,磕得頭暈眼花,搖晃的視野裡冒出幾顆零散的星星。
沒時間捂腦袋喊痛,根據從前逃生的經驗,白珩手腳并用地朝星槎外爬去,在各個角落裡癫狂地磕磕碰碰。
跑兩下摔一跤就後滑三步,逃生的路途艱難到賽過旅行時的跋山涉水。
好不容易扒到駕駛艙外的船緣,狂風吹得她睜眼艱難,目光短暫地捕捉到兩點顔色,大驚失色:
“啊!!怎麼還有人在下面啊?!!喂!!快躲開!!”
颠簸越發劇烈,巨大部件脫落的掙斷聲讓白珩瞬間繃緊了神經,來不及欲哭無淚,她對着下面的人尖叫,企圖讓對方逃離:
“星槎要墜毀了啊!!”
她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傳出去之後變成了什麼樣,但她清楚自己現在絕對是一隻潦草而狂亂的狐狸。
高速流動的風幾乎擠壓變形掉她的臉,耳朵也好尾巴也好,全部在風裡和頭發一起淩亂飛舞,她聽見星槎玦輪停止運作的卡頓聲,聽見解體時框架的脆響。
好像還有一聲……不知道從哪來的,男孩子的聲音?
像是幻覺一樣立即就消失了,敏銳如狐耳,也在無可抵抗的氣流裡難以準确捕捉聲音,那道年輕的聲音就像露珠滾過葉片般轉瞬即逝。
向下墜落的失重感再次将她包裹,四腳朝天地往下掉,冷風毫不留情地灌進嘴裡和衣袖,聲音和涼風對抗着沖出喉嚨,化為一道鳴響:
“啊啊啊啊!!!”
就算是星槎墜毀,白珩也從未有過摔出星槎自由落體的經曆,狐女根本想不到,原來她往日倒黴的九死一生,竟然也是帝弓司命垂憐後的結果。
所以到底要不要這麼背啊……
悲痛地想着,忽然,破風飒響猶如利箭疾飛,帶出她熟悉無比的短暫滞音,像是一簇舉世無比的長矢,向她破雲而來。
作為一弓發三矢的優秀弓箭手,白珩幾乎能夠想象出這簇箭矢何等纖細秀美,英武利落,雜念堵塞的大腦中飛速閃現構建出的箭形。
不過她都這麼倒黴了,到底是哪個喪良心的還朝她射箭啊?是為了讓她不要摔成肉餅減少痛苦嗎?
這種貼心大可不必吧!!!
就算在如此險境也有精力悲憤吐槽,白珩感到有數不盡的流風從她的指縫穿過,蔚藍的天變得越來越遠。
沒等心驚肉跳的驚恐徹底席卷她的脊椎,先有一條柔韌而冰涼的事物卷住了她,狂吼風聲就此溫順,她似乎停留在了半空。
溫暖的日光從天幕揮灑,落在額頭與臉頰,暖融融地安撫下心頭的驚慌,白珩驚魂未定地移過眼,飛揚的青絲率先飄入視線。
那是比她見過星隕留下後的寶石還純粹的黑,像是青天裡潑灑的墨。
視線定格,瞳孔在刹那輕縮。少女角冠清泠,眸眼如星,氣質溫麗而哀倦,仿佛此刻蒼穹變幻成無邊夜幕,她便是落入人間的月光。
眼睫開阖短促掩去圓潤的烏黑,垂在發間的銀飾搖動星點寒亮璀璨。竊藍衣袖盈盈起落,與紫裙糅合紛飛半空,白珩眼一眨,尴尬而感激地笑一下:
“哈哈,我還以為自己今天就要摔成肉餅了,謝謝你救了我呀!呃,那個……”
等到緻謝時,白珩才想起來問對方的名字,她目光漂移着停頓兩秒,習慣性想擡頭撓撓頭,手背卻在腰間蹭到一片鱗脈排布的冰涼。
“唉?”
疑惑地輕發聲,狐女低頭看過去,便見一尾青藍在視野裡飛速收回,落在少女背後就被立即收回。雖然隻有一瞬,但也看得出與竊藍衣裙分外相搭。
與此同時,落在腳下的目光也清楚看見一瓣洇青鎏金的纖薄,正是一朵盛放的蓮花正穩穩托着她們二人,怪不得眼前少女微曲着膝蓋,形如漂浮。
“你是龍尊啊?!”
睜大眼驚歎一聲,白珩又猛地反應過來:“唉不對不對,飲月君是男子,龍尊裡隻有冱淵君是女孩……你是龍女!”
“是,我就是羅浮的掌鱗龍女。”華胥如此介紹,并且在心底默默補上一句:
久聞大名,狐人飛行士白珩。
“你好呀你好呀!”狐女尾巴尖歡快搖擺,“我是來自曜青仙舟的旅行家,我叫白珩!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