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沒跟他往來過,你哪裡知道他會是什麼樣的人?”
“說的也是,這人心啊,隔肚皮。不親眼見到,誰知道他是人是鬼呀?”
“……”
議論紛紛的聲音讓楚懷信血氣翻湧,他想要咒罵,想要說自己無罪,卻因為嘴裡被塞着的布頭全部堵在口中。
眼看着日頭越來越往頭頂走,楚懷信心中的希冀漸漸破碎。
四下尋找的視線掃過圍觀的人群,對上那雙含淚的眼瞳,楚懷信頓住。
馮婉琪看着記憶中那個總是彬彬有禮的世兄,此刻雙目猩紅青筋暴起,狼狽的披頭散發。
想起楚懷信的算計,馮婉琪微微閉眼,側過臉不再去看。
少女臉上的淚水讓楚懷信怔愣,曾經的他們一同長大,同吃同住。一同争論過文章,也曾一同踏青遊湖。
那時的他,曾經堅定的以為她會是他的妻,他們會白首偕老,不離不棄。
可是母親臨終前說出的真相,猶如晴天霹靂。曾經的一切都像是被丢在泥地中的畫卷,縱然清晰可見,卻染上了擦不去的髒污。
楚懷信憎恨馮一睿,想過要親手殺了他為父報仇。可是每當看到馮婉琪那雙天真、沒有陰霾的眼瞳之時,他總是不由得退縮。
每當他跪在爹娘靈位前忏悔、發誓的時候,他又狠下心腸一定要讓馮一睿付出代價。
憑什麼,他楚懷信家破人亡,而他馮家卻絲毫不受影響。他不甘心,他想要擊潰馮一睿費盡心機謀得的這一切。
在知道段思齊的計劃時,他不是沒有猶豫。可比起那些渺小的不能再渺小的不舍,楚懷信更加想看到馮一睿身敗名裂,一無所有的樣子。
在知道她投缳自盡的時候,楚懷信愣了許久。他告訴自己,仇人女兒的死,他應該開心才對。
可是心中卻是空落落的,午夜夢回之時,他握着衣襟呆坐了許久。
那塊他戴了十四年的玉扣已經沒有了,正如同他們之間的結局。
那天晚上他一夜沒睡,神經質地打磨那塊镯心。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隻知道想要找些事情去做,去彌補那讓他想要落淚的空洞。
從李叔那裡知道她還活着的時候,楚懷信心中一松,随之而來的就是一望無際的茫然。
活着又怎樣?死了又怎樣?
經曆過那些,她活着也許比死了更痛苦。
可是在看到馮婉琪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又會想着,幸好她還活着。
楚懷信心中還記得幼時的那個念頭,縱然如今他們之間已經如同滿是裂痕的冰面,可他還是想過能夠攜手。
視線中的少女腌面扭頭離開,楚懷信直起了身子随後又停了下來。
如今的他們,一個是即将命赴黃泉的活死人,一個卻是有着未來的活人。
楚懷信緩緩低下頭,怔怔地望着面前陳舊的木闆。
他忽然想要向她道歉,可又明白,有些道歉既蒼白又虛僞。
微微扭頭看向同樣愣神的段思齊,楚懷信心中冷笑。
他們兩個都不是好東西,都應該下地獄。
許是察覺到了楚懷信的視線,段思齊扭過頭看着昔日裡讓他妒嫉的男子。
“沒想到,陪我走最後一程的居然是你。楚懷信,你說,我們兩個誰更惡心一些?”
楚懷信冷笑着移開目光,段思齊也不在意,扭過頭看着馮家的馬車越來越遠。
“你出身比我好又怎麼樣?學問比我好又怎麼樣?到頭來,你什麼也得不到,我也什麼都得不到。”
段思齊喃喃自語,微微擡頭看向刺目的陽光,眼睛不受控制地濕潤。
他想要馮家的一切,想要踩着楚懷信站得更高。如今,卻什麼也沒有了。
夏盈初握着令簽笑吟吟地看着他們兩個失魂落魄的模樣,淤堵了一夜的心口終于松快些。
看了眼日晷,随手擲下令簽。
“行刑!”
周麗娘身體一抖,白如金紙地被劊子手按着腦袋跪趴在面前的木樁。
對上馮一睿怨恨的視線,周麗娘嚅喏着唇,最後自嘲一笑,緩緩閉上雙眼。
脖頸處一痛,周麗娘不知道自己此刻算是人還算是鬼。模糊的記憶好像又回到了十八年前,又看到了那個搖着扇子笑吟吟的少女。
春娘,你可真是,害苦了我。
滾在地面的頭顱咕噜噜地撞在木樁子上,猩紅的血珠沿着秀美的臉頰流下,最後又被木闆吸收。
段老夫人高聲呼好,解恨地看着高台上屍首分離的周麗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