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灼在醫院昏迷了一天一夜。
何殊倒是想親自照顧他,可惜身體狀況不太允許,身邊的人又過于緊張——當他抱着渾身是血的少年從巷子裡出來時,自己身上也沾了不少血,沈秘書看上去快要吓哭了。
于是在把姜灼送進醫院安置妥當後,他就順從地被聞訊趕來的妹妹拉回家休息。
小姑娘還以為他又把自己折騰進醫院了,吓得不輕,在知道是虛驚一場後還是眼圈紅紅的,何殊實在不忍心再讓她擔心。
也不能怪小姑娘這麼敏感,原主的心髒病就是累出來的。父母早逝,妹妹年幼,族人心懷不軌,他尚在年少便獨自撐起偌大門楣,承擔的壓力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對“梁衡”來說,休息永遠是奢侈的東西。
剛剛到家沒多久,沈信的一個電話打來,說有人拿着名片要見何殊。他懷着歉意摸摸妹妹的頭,披上外套又出去了。
求見的人正是李洪,李三爺。
李洪手上有一批運往海外的貨物正有求于盛豐的渠道,已經約了好幾次都沒見到盛豐高層的面。這次意外拿到董事長的名片,當然要緊緊抓住這個機會。
李洪常年涉足灰色地帶,地下賭場、洗浴中心開了好幾個,手上不幹不淨的。與這種人合作一向麻煩,弄不好就會惹一身腥。何殊本不想做這單生意,但此時因為姜灼的事有求于對方,就不得不重新考慮了。
對方很珍惜這次會面,誠意十足,在S市最高檔的私人會所将何殊奉為座上賓,由李洪親自接待。
看上去五大三粗的男人實則是個人精,上來就拍着胸脯表示,要将姜灼養父所欠的賭債一筆勾銷,不用何殊出一分錢。知道何殊身體不好,他還特意将酒換成了白開水,送上了許多調理身體的中藥材,有不少是即使有錢也買不到的野貨。
總的來說,筵席之上氣氛十分融洽。
李洪沒過問何殊與姜灼的關系,但察覺到他有些暧昧的笑容,何殊覺得自己有必要維護一下小朋友的清譽,直接表明這位少年對自己有救命之恩,讓他不要多想。
李洪的笑容變得有些尴尬,不過随後态度便正經了許多。
如果隻是替姜灼還錢,何殊用不着這麼大費周章。他之所以要自降身價與李洪拉近關系,是要從李洪這裡得到一些内幕。
一些隻有他這種經營灰色産業的人才能知道的信息。
比如姜通海的賭債究竟是怎麼回事,那些人為什麼會找到姜灼。
比如姜通海除了李洪這裡的賭債之外,還欠了什麼非法債務。
他不相信一個肯舍命救人、勤勞到一天打三份工的好孩子會如原劇情裡那樣,走上賭博殺人這條不歸路。
或是蒙冤受屈,或是被逼無奈——賭鬼養父大概率就是推手之一。無論如何,他都打算從李洪這裡開始挖掘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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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灼醒來時,看到那個多管閑事的男人就站在自己床邊。
他正在喝藥。大把的藥片就着水,眼也不眨地咽下去,光是看着都嘴裡發苦。襯衫袖口半挽,攥着水杯的手指幹淨修長,手背上有很顯眼的淤青。
察覺到病床上的動靜,何殊順手給他倒了杯水,使了點力氣幫他坐起來,把水遞給他:“感覺如何?”
姜灼手腳綿軟,依舊使不上力氣,腦子卻清醒了不少,背上的燒傷也被妥善處理過了,看起來昏迷時被照顧得非常好。
但他起身後便避開了對方的手,也沒有接過水杯,神色複雜。
這人臉色很差,眉宇間倦色深重,看起來比他還像病人,在這裡照顧他個什麼勁兒?
他莫名有些煩躁,兩手撐着床面,一言不發地就要下床。
那隻手抵住他的肩膀,力道溫和卻不容抗拒:“你還沒退燒,需要繼續休息。”
姜灼擡起頭直視他的眼睛,神色冷冰冰的,聲音嘶啞:“和你沒關系。”
何殊輕歎一聲,語氣溫和耐心:“你背上的傷已經感染了,高燒一整天,沒燒成肺炎腦炎心肌炎已經是奇迹,不要再逞強了。”
“不要趁着年輕就肆意揮霍自己的身體,”他拍拍少年的肩膀,開玩笑一般道,“你看,我就是個反面教材。”
姜灼擡頭看着他的臉色,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這人的态度,好像根本沒把自己的身體放在心上,還好意思來教育他?
少年偏了偏肩膀,聲音悶悶的:“别碰我。”語氣卻已經沒有方才那麼冷硬了。
這是個容易心軟的孩子。
何殊笑了笑,順從地收回手:“好好在這裡休息,聽醫生的話養好身體,其他的事,你不用操心。”
姜灼知道,他指的是那些讨債人。
“你究竟想做什麼,為什麼對我的事這麼上心?”姜灼戒備疏離,“以你的能力,想必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世——如果你的目标是宋家,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和宋家半點關系也沒有。”
何殊搖頭:“我對宋家沒興趣。”
姜灼:“那你是為了什麼?我隻是個窮光蛋小混混,除了殺人什麼壞事都幹過,還欠了一屁股債,身上沒有任何可以利用的東西。”
何殊失笑,很認真地糾正道:“你可不是什麼小混混。”
姜灼莫名其妙:“那我是什麼?”
“你是好孩子,”何殊笑眯眯地看着他,“也是我的小恩人。”
姜灼:“……”
姜灼嘴角僵硬,不知道該作出什麼表情。
好孩子……這個詞與他完全不搭邊,從未有人把這個詞和他聯系在一起。
不良少年、小混混、校霸……這些才是和他适配的詞語,是别人眼中他的一貫形象,從來沒有改變過。
從小到大,這些話他都已經聽膩了。
他怎麼可能是什麼“好孩子”?
好孩子會高中辍學?好孩子會三番五次打架鬥毆進局子?好孩子會被所有人讨厭?好孩子會在餐館後廚做着最髒最累的活,拿着最少的薪水?
未免過于荒謬可笑。
他已經開始懷疑這人不但心髒不好,連腦子也有問題了。
何殊拉過一旁的椅子坐了下來,姿态從容閑适:“兩個月前,高速公路上的那起車禍,是你救了我。”
他用的是陳述句,而不是疑問句。
原來這人什麼都知道了。難道那個時候他真的還保留了一點意識?
姜灼一言不發地垂下眼睛,避開了他的目光。
何殊的聲音更輕了一些:“為什麼同意讓宋憶辰冒充你?”
所以他是來興師問罪的麼,怪自己串通宋憶辰騙了他?
這種大老闆好像都很讨厭有人欺騙自己。
姜灼突然一陣煩躁,扭頭直視何殊的眼睛,冷漠道:“因為他給了我錢,很多很多錢——我就是這種人 ,為了錢什麼事都能做,什麼要求都能答應,騙人這種事對我來說稀松平常。”
何殊搖頭:“可是你明知道,我能給你的遠不止這些。”
劇情裡,原主給自己“救命恩人”宋憶辰的東西,已經無法用金錢來衡量,說是改變了宋家的命運也不為過。如果當時這個恩人是姜灼,他必然不可能走上那種絕路。
姜灼眼中湧出刻薄的惡意:“因為我非常讨厭你這種人,半點也不想和你打交道——我甯願用這件事和宋憶辰做交易,也不想和你扯上關系!”
他讨厭這些所謂的“上流人士”。
而梁衡,恰巧也是“上流人士”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