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地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走到女孩身邊,把她過長的衣袖輕輕推了上去,看到了被掐得青紫的淤痕和煙頭的燙傷。
姜灼瞳孔驟縮。
她隻有十歲,隻有十歲!
驚怒像洪水一樣湧來,險些沖垮了他的理智,那種對這個世界極深的厭惡又一次湧上心頭,惡心得讓他有種毀了一切的強烈欲望。
想拿刀捅了他所厭惡的所有人,然後帶着姜小月離開這個令人作嘔的世界。
……可是不行。
少年靠着牆滑落下來,坐在離女孩不遠的地面上,勉力平複着混亂無章的心跳。
至少今天不可以。
他答應了那個人,晚上要“回家”的。
有人在等着他回去。
少年的心裡好像關了一頭嗜血的猛獸,雖然一直勉強壓抑着,卻心知肚明它遲早有一天會出來毀掉一切。
可不知從何時起,隻要一想起那個人,躁動的猛獸就會安靜下來。
就像被那人輕輕摸了摸頭。
客廳裡的女人不知何時停止了尖叫,狹小的卧室裡一片寂靜,隻能聽到少年的喘息聲。
姜灼看着平靜如一潭死水的女孩,神色複雜。
看了一會兒,他伸手把她髒兮兮的長發撩上去,在腦後紮了個小馬尾,然後從随身的包裡拿出一盒嶄新的36色水彩筆,推到她的身邊。
女孩熟視無睹,依舊拿着快磨沒了的鉛筆頭自顧自地畫着。
“小拖油瓶。”
他的語氣一點也不溫柔,兇巴巴的能吓退不少小孩子。
“在你身上花了這麼多錢,一點也不見好轉,真是沒用。”
“如果不是你,我哪用得着這麼拼命地打工?結果呢,你一點也不争氣,明明上次還能和我幾句說話,怎麼隔了一個月又恢複原狀了。”
“如果不是你,”他惡狠狠地瞪她,“我早就從這裡解脫了。”
“姜小月,我真的太讨厭你了。”
女孩隔絕了對外界的一切感知,在她的世界裡隻有畫畫這一件事,也聽不到哥哥的自言自語。
卧室的窗戶被交錯的木闆封死,隻能從縫隙裡透出一點點陽光,無着落地灑在地闆上,沒有落在姜灼身上,也沒有落在姜小月身上。
他們都栖身在陰影裡。
/
姜灼把母女二人帶到醫院好好處理了身上的傷,又給她們在賓館開了房間住了下來。
出租屋已經被姜通海發現,在姜灼找到新的住處之前,她們不能再住在那兒了。
蘇蓉的精神分裂症是間歇性的,在沒有發作的時間,她是個小心翼翼到懦弱的女人。
會後悔,會愧疚,會抱着姜小月默默流淚。
女人看着他,嗫嚅道:“阿灼……”
姜灼面無表情地說:“我給你換了手機号,将我自己設置成了緊急聯系人,姜通海如果再找來,你馬上打我電話,或者直接報警。”
女人嘴唇顫抖着,聽見“報警”二字身體觸電似的縮了縮,卻沒多說什麼。
“最多三天,我就能給你們找到新的住處。”
“康複中心暫時不要去了,”姜灼頓了一下,“過段時間我給姜小月換個更好的地方。”
他又叮囑了許多,還把自己這一個月打工掙的錢全都留了下來。
自始至終,他都沒說自己受傷的事,蘇蓉也完全沒想起來過問他的現狀。
準備離開時,蘇蓉猶猶豫豫地叫住了他:“阿灼,宋家……宋家還是不肯接受你嗎?”
姜灼看着她,目光很冷:“你想說什麼。”
蘇蓉神色有些不自然:“你可是他們的親生兒子,宋家的東西明明都是你的……”
姜灼盯着她,嘴角緩慢勾起嘲諷的弧度,聲音淡淡的:“宋家不肯接受我,我有什麼辦法。”
“肯定是你哪裡做的不好,”蘇蓉聲音懦弱卻急切,責備的意味甚濃,“我早就跟你說了,讓你别那麼叛逆,别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少做點缺德事,你就是不聽!哪個有錢人家願意認一個小混混當兒子!”
姜灼打斷她的話:“是姜通海讓你這麼說的?”
女人僵了一瞬,眼眶又紅了起來:“他說他欠了很多賭債,隻有宋家能幫他……如果你不幫他還,他就要把我和小月……把我們……”說着,她捂着臉崩潰地抽泣起來。
她還不知道姜通海的賭債已經被解決了,姜灼也不打算告訴他們何殊的存在。
在這些人面前,提起他的名字好像都是一種玷污。
“所以,你要我去向宋家人乞讨?”
“什麼乞讨,你可是宋家正牌大少爺,這都是你應得的!”女人擡起淤青遍布的臉,抓住他的手哀求道,“你就跟他們服個軟,說幾句好話,又能怎麼樣?做個讓他們滿意的少爺對你又有什麼壞處?錢到手才是最重要的,你知不知道!”
“有了宋家的錢,你爸欠的債,還有小月的病,不全都解決了嗎?你究竟在犟什麼!”
姜灼甩開她的手,心裡異常平靜,甚至有點想笑。
她總是這樣,想用柔軟的毒藤将他一點點勒死。
剛被認回宋家時,他還曾對親生父母抱有幻想,禁不住蘇蓉的哀求與逼迫,小心翼翼地向他們開口要了一點生活費。
他們的反應,他不想再回憶第二遍。
她明明知道這些,卻還是讓他在這些高高在上的“親人”面前低頭,迫不及待地要将他的尊嚴送上去任人踐踏。
他在她心裡,甚至比不過那個一直家暴虐待的賭鬼丈夫。
暴戾的厭世情緒又一次湧了上來,姜灼在失去理智之前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沒去管身後女人哭天抹地的謾罵。
外面華燈初上,行人歸家。
他現在隻想回到那個人的身邊。
隻隔了半天,思念便如同發酵一般将胸口漲得發痛。
是他從未體會過的感覺。
快要沖破牢籠的猛獸,渴望着一場鮮血的洗禮,隻有那人的掌心才能安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