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灼回到梁家别墅時,夜色已經很深了。
他拿不準梁先生有沒有休息,于是動作放得很輕,蹑手蹑腳地推開大門,然後身形微滞。
客廳裡亮着一盞落地燈,那人正坐在燈光下讀書。
何殊看到他進來,微微一笑:“回來了?”
他姿态放松地靠在沙發上,披着一件質地柔軟的純棉外衣,手指微曲地搭在膝蓋上,壓着一本翻開的書。
雪般的書頁,玉色的指尖。
淺黃的燈光灑下輕紗般的陰影,勾勒出男人柔和的輪廓,淡白的嘴唇好像也染上了些溫暖的紅。
姜灼垂了眼,很乖地答了一聲:“嗯。”
躁動的心刹那間平靜下來,兇戾的猛獸化成了一捧微漾的水。
他關上房門,将凜冽的風和漆黑的夜色阻隔在門外,隻留下一室的溫柔。
等他走近了,何殊微微皺眉:“臉上怎麼受傷了?”
姜灼一怔,後知後覺地摸上臉頰,觸碰到了一道細小的傷痕和幹涸的血漬。
是蘇蓉的指甲劃傷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我……我自己不小心劃到了。”
少年扯出一個若無其事的笑,伸手抽了張紙巾想往臉上摁:“沒事的。”
手腕被人輕輕握住,微涼的掌心挨着凸起的腕骨,觸感新奇,讓少年一時忘記了怎麼動。
何殊站在他身前,拉開他的手,輕擡起他的下巴,細細地查看那道傷,眉頭微蹙,神色專注。
少年呼吸一頓,然後莫名急促了不少。
“不深,但也不算太淺。”何殊下了定論,“臉上的傷,還是小心一點好。”
他将少年摁坐在沙發上,從茶幾底下的抽屜裡拉出一個急救箱。
消毒、塗藥,男人坐在他身邊,動作輕柔又娴熟,少年像個石雕一樣僵硬着身子任他作為,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他被男人身軀投下的陰影籠罩,鼻息間滿是對方身上帶着淡淡苦澀的淺香,腦子裡恍恍惚惚的,卻又無比安定。
他其實不能理解先生為什麼要這麼小題大做,不過是一道指甲劃傷,明明就算不管它,也很快就能愈合。
但感受着那人撫上傷口的指尖透出的珍重,鼻子忽然就有些酸了。
像受盡委屈的孩童,終于找到了可以依賴的大人。
高高豎起的心防,能抵抗養母不堪入耳的謾罵,能抵抗世界肆無忌憚的惡意,卻抵擋不了先生無微不至的溫柔。
沒有人能在這樣的珍視中不丢盔棄甲。
何殊發現少年眼眶有點紅,停下了動作,有些擔心地問:“很疼嗎?”
姜灼搖頭,在何殊貼上創可貼後便急忙把頭低了下去,企圖掩飾自己眼角的濕潤。
慌亂中,他瞥到了放在一旁的書本,莫名被封面吸引住了目光,下意識地将書名念了出來:“Homing Pigeon……信鴿?”
何殊露出微笑:“能看懂?”
姜灼回過神來,後知後覺地想起,能看懂英文似乎不太符合一個學渣加不良少年的人設。
但事實上,他的英文确實還不錯。
何殊見他陷入沉默,也沒再追問什麼,隻是将那本書遞給少年:“想看嗎?”
姜灼看着封面上那隻純白的信鴿,潔白的羽翼染着碎金,在燈光下透着溫柔與神秘,好像被施了魔法一般,有點移不開眼。
他接過書,珍而重之地觸碰了一下信鴿的翅膀,心中無故鈍痛。
這鈍痛毫無緣由,來自靈魂深處。
在那不知名的深處,有無瑕的白羽在眼前飄落,落在發梢的力度像輕輕的撫摸,順着風起的方向,一次又一次牽着他向前走去,那條路的盡頭是家。
“信鴿……總是能找到回家的路。”
他自顧自地低語,輕得近乎氣音,卻還是被何殊捕捉到了。
他緊緊盯着少年,目光忽然變得極為幽深:“你說什麼?”
“信鴿總是能找到回家的路。”
少年重複了一遍,擡起頭與何殊對視,目光有些迷茫:“好像有人對我說過這句話,不過我記不清了。”
空氣忽然變得沉默。
何殊第一次褪去了嘴角淡淡的笑意,神色也不再溫柔,嘴唇緊抿着,透着幾分凝重。
他看着少年,目光幾經變幻,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卻最終什麼都沒說。
少年在這樣的目光裡攥緊了書本。
心頭莫名的悸痛還未消散,無邊無際的惶恐随之湧出,他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怎麼氣氛一下子變得如此冰涼?先生為什麼要用這種複雜的眼神看着我?
寂靜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少年連呼吸都快忘記了。
意識空間裡,G16小心翼翼冒了個泡:【宿主,這本書不是你從白塔世界帶走的嗎,就這麼給任務對象沒關系嗎?】
它還記得,何殊從白塔世界離開時,隻要求帶走這一件東西。
何殊第一次沒有回應它。
“咕”
少年肚子裡傳出不合時宜的叫聲,打破了沉重的氛圍。
他的臉騰地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