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他看到……
他看到……另一個人的手。
他看到那隻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他看到了灰色的風衣。
他看到了蒼白的緊抿的唇。
他看到了棕褐色的眼睛。
形狀很溫柔。
他看到了……梁先生。
先生蹙着眉看他,目光隐隐擔憂,神色從容而沉靜。
……然後他什麼都看不到了。
一隻手捂住了他的雙眼。
然後他什麼都聽不到了。
那隻手微微使力,讓他的臉埋在帶着苦澀香氣的懷裡。
别看、别聽。
他聽到先生無聲的囑咐。
懷抱隔絕了世間的一切。
隻留下平靜溫柔的漆黑。
于是他真的再也看不到令人作嘔的血污,聽不到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
好像他從來沒有看見過、聽見過一樣。
好像他真的是個被保護得很好的孩子。
……
何殊将渾身是血的少年緊緊擁住,像抱住一隻受傷發狂的小獸。
這件風衣穿在現在的他身上,已不太合身,不過正好能讓他将小朋友一同裹進去。
他用微涼的掌心一下下撫過凸起的脊柱。
懷裡的身體在發抖,在冒冷汗,劇烈地痙攣。
吐在他胸前的呼吸急促又斷續,胃部一陣陣抽搐,喉嚨深處抑制不住地幹嘔。
少年的狀況很不對勁。
不像是單純的憤怒,更像是某種應激反應。
何殊垂眸看着他頭頂的發旋,伸手摸了摸,斂下眸中的一片暗色。
……需要帶小朋友見見心理醫生。
“阿灼。”
他在少年耳邊輕聲道。
“能聽到我說話麼?”
少年失了魂一般直挺挺地站着,手裡緊緊攥着那把還在滴血的水果刀,對外界毫無反應。
何殊試了試,沒能掰開他的手,索性不去管它,連人帶刀一齊擁入懷裡,也不怕被割傷。
少年不理他,他也不急,很有耐心地順着少年的後背,用沙啞溫和的嗓音一遍遍叫他的名字。
像人迹罕至的叢林裡最深處的那眼冽泉,來自高山最頂峰的那捧冰雪。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終于微不可查地動了動,轉了轉茫然空洞的眼珠,與棕褐色的眸子對視。
何殊笑了笑,揉揉少年的頭發。
“阿灼……”
喉嚨忽然一陣癢意,何殊偏過頭,有些壓不住地咳了幾聲,閉了閉眼。
抱着少年後退幾步,後背抵上斑駁的牆面。
鬓角慢慢滲出冷汗。
胸腔裡的那顆衰敗的髒器又有不争氣的迹象。
明明他來之前才服了藥的……看來這具身體實在是經不起一點折騰。
可他也不是非要故意逞強。
隻是在客廳坐着時,忽然想起原劇情裡的一個設定,于是叫出G16翻了翻原著。
果不其然,在殺死債主之前,姜灼曾因故意傷害罪坐了幾個月牢,被害人就是他的養父姜通海。
一個坐過牢的罪犯——這是姜灼人生中抹不去的污點,讓本就萬人嫌的他更加遭人厭棄,一度連基本生活都難以維持,也是推他走上不歸路的重要一環。
根據劇情推算,這件事發生的時間就在這幾日。
少年雨夜匆匆離開的身影實在讓人擔憂,為了以防萬一,何殊拜托司機小陳注意一下,隻要少年去見了自己的養父,就立刻通知他。
然後他趕來了這裡。
萬幸……這孩子還沒下死手。
何殊看着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姜通海,眸中泛出極深的冷意。
他剛剛在這房子的衛生間裡發現了一個被捆得結結實實的小女孩,被喂了大量安眠藥,昏迷在地闆上生死不知,立刻讓小陳報警并叫了救護車。
再看着牆角蜷縮成一團的受傷女人,和這屋裡的一片狼藉,不難推測出究竟發生了什麼。
以及這男人是個怎樣的惡魔。
老實說,在看到少年舉刀時,他已經想好聯系哪位辯護律師了。
就算他來不及阻止,就算少年真的照着胸口刺了下去,他也能為他争取認定為正當防衛。
原著對這個情節并沒有詳細描寫,他也不清楚原劇情裡究竟是怎樣的狀況,但現在的姜灼已經不再是無依無靠的流浪少年。
原著裡的那些事不會再在他身上上演。
隻是……親手殺人,還是自己的養父,終究是一個抹不去的陰影。
一把刀開刃見血,就很容易堕入深淵。
少年的路還很長,為了姜通海這種人走上歧路,不值得。
胸口的窒悶越來越明顯,心髒也開始一收一縮地疼。
何殊不想當着少年的面發病,猶豫了很久,直到實在難以忍受的時候,才慢慢放開了擁着他的手臂。
他去外面喝藥,熬過這一會兒,緩過來就好了。
他輕輕捏了捏少年的手指,極緩極緩地露出個笑,蒼白的嘴唇動了動,聲音輕柔低弱。
“阿灼……自己呆一會兒,好不好?我很快回來……”
還沒說完,手就被反握住了。
咣當一聲,水果刀掉落在地。
少年眼中的空洞茫然還未散去,眉頭卻緊緊蹙着,呼吸急促,正極力試圖找回自己的神志。
他吃力地眨眼,眼角無知無覺地湧出淚水。
“先生……咳、先生……”
喉嚨嘶啞得像是幾百年沒開過口,語無倫次,連舌頭都忘了怎麼動。
他像個生鏽的機器人,一舉一動都艱難,隻知道用力抓着面前這個人捂都捂不熱的手,不讓他離開。
“吃藥……”
“在、這裡……”
【叮——】
意識空間,G16小聲報喜。
隻不過這次的電子音卻好像有些蔫蔫的,遠沒有上次那麼開心。
畢竟宿主大人和任務對象看起來都不太好。
【恭喜宿主大人,任務對象的炮灰值已下降至42%……請宿主大人再接再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