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蘇蓉在電話裡語無倫次的叙述,她們是在回出租屋拿行李時遭遇了喝醉酒的姜通海,他在索要錢财無果後惱羞成怒,對她們下了手。
漆黑的雨夜,烏雲将天幕遮得密不透光。
沉悶、壓抑。
一如姜灼此刻的心情。
他謝過司機後獨自沖上了二樓,撞開房門後,被迎面撲來的沖天酒氣淹沒。
客廳一片狼藉,虛掩着門的卧室中傳來低啞的呻吟和男人的叫罵,空氣中夾雜着絲縷不祥的血腥。
姜灼面無表情地摁了摁腰間,那裡有一塊堅硬的凸起,是一把水果刀。
然後一腳踹開了卧室的門。
屋裡的男人聽到聲響回頭看他,豬肝色的臉上露出個怪異的笑:“小兔崽子,終于舍得回來了?”
他右手攥着條皮帶,左手大力抓着女人的頭發把她從地上生生提起,腳下散落着數個煙頭和玻璃酒瓶的碎渣。
蘇蓉整個身子都伏在地上,脖子被迫高昂,臉上已經青腫得看不見五官。
角落裡丢着一件沾了血的童裙。
而姜小月不在這裡。
姜灼腦子嗡的一聲,沖上去先照着他的臉狠砸了兩拳,然後緊緊拽着皮帶的一端,和他扭打在一起。
女人睜開腫成一條縫的右眼,口中發出破碎的低泣,撐着上半身往角落裡艱難地爬行,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姜灼為了護着她,身上被抽了很多下,手臂上腫起幾條滲血的淤青,脖子也被勒出了深深的紅痕。
姜通海的身體早就被煙酒掏空,這個年幼時無法反抗的惡魔再不是他已經成年的養子的對手,最終被反剪雙手按在了牆上。
“小、小兔崽子……”男人呲牙咧嘴,大概是沒想到看似瘦弱的少年力氣又大了不少,“王八蛋,我是你老子!”
姜灼從頭到尾都沒什麼表情,沉冷目光下卻壓着猛獸般的瘋狂。
他問:“姜小月呢?”
姜通海臉色酡紅,眼神混沌,腦子顯然不大清醒,聽聞此言吃吃地笑道:“一個傻子,破拖油瓶,你管她做甚?有人能看上,能賣個好價錢就不錯了,也算是報答老子的生養之恩——”
空氣凝滞。
姜灼的聲音有種異樣的平靜:“賣?”
他的嗓子啞得幾乎發不出聲音:“……你賣了她?”
賣了是什麼意思。
那麼一個小傻子,隻會埋頭畫畫,連話都不會說……她能幹什麼?他把她賣到哪兒去了??
仿佛在懸崖邊一腳踏空。
極速墜落中,少年哆嗦着嘴唇,血色褪盡,忘記了怎麼呼吸。
“哦對了,突然想起來……你現在可是看不上這點兒小錢了。”
男人胡亂扭了兩下身體,怪笑了幾聲:“被盛豐的大老闆看上了是不是?啧啧,你這宋大少爺的手段就是不一樣哈,怎麼就能勾引上這麼有錢的老闆?嘿嘿,欠債全沒了,你老子我也跟着沾光了哈哈哈哈哈——”
“這幾天從那老闆身上套了不少錢吧,快快快點兒給我,老子還急着用呢……”
空氣冷如冰窖,身後少年沉默得令人膽顫,男人卻狀若癫狂,渾渾噩噩毫無所覺。
“梁家,那可是梁家啊!”
“老子跟你講,那個梁老闆據說重病纏身沒幾天好活了,你小子可要好好抓住這個機會,在他死之前把梁家财産多多轉出來知道不?”
“嘿嘿,最好能拿到遺囑,使點兒手段懂嗎,哄着他……這種老闆不就喜歡這個嗎?包養個走投無路的小孩兒,玩點見不得光的遊戲,滿足他們那點折磨人的癖好……啧啧,這些人都一個樣的,在床上聽話點識趣點,用點那種藥,讨好他們很容易……”
“好好哄着他,然後使點……小手段,讓他死在該死的時候,不早也不晚……反正他病得快死了,沒人會懷疑你,多好的機會,多好的機會呀!”
“你别犯渾,咱爺倆好好計劃一下,我這裡還有幾個道上的朋友說不定能幫上忙……到時候梁家财産——”
男人突然慘叫出聲,話音戛然而止,然後劇烈掙紮起來。
“啊——你這小王八蛋——!!”
刀刃刺穿了他的左肩。
血順着刀柄流到少年的手背上。
好惡心,好惡心,好惡心……
姜灼雙目猩紅,喘氣粗重,耳邊咚咚直響,心髒疼得幾乎要炸裂開來。
好惡心!!
仿佛有千斤重物狠狠撞擊着胃壁,帶來劇烈的疼痛和反胃感。
胃酸上湧,灼傷了喉管。
好惡心,好想吐……
好想帶着所有惡心的人一起下地獄……
他怎麼敢這麼對姜小月?!
他怎麼敢這麼惡心地污蔑、詛咒、算計梁先生?!
這麼惡心的人,為什麼還活在這個世上?!!
牆角蜷縮的女人開始尖叫,聲音刺入腦髓肆意攪動。
頭疼得要裂開。
眼前的一切被蒙上一層血紅。
少年拔出刀,冷眼看着男人捂住傷口,慘叫着滑落在地。
在地上七歪八扭地蠕動着,好像一條糞坑裡的蛆蟲。
吐出的話也像從糞坑裡撈出來一般臭不可聞。
他用最惡毒的言語咒罵姜灼,把他與何殊描述成最肮髒卑劣的關系。
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一遍又一遍。
把髒水往梁先生身上潑。
他的罵聲從少年耳邊漸漸遠去。
姜灼開始聽不清,看不清,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
……方才那一刀,起初少年的刀尖是對準男人心髒的。
但刺下去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先生還在等他回家。
如果沾上人命,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先生今天身體不舒服,如果在那麼冷的客廳裡一直等他,該怎麼辦。
不行……至少、至少今天,他要回去。
這念頭一閃而過,讓他的刀尖偏了幾寸。
而現在……
少年已經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男人肆無忌憚的咒罵,讓積年累月的厭世情緒壓垮了他,那維系着他理智的最後一絲溫情也斷了。
什麼都無所謂了。
他現在隻想把刀捅進眼前這個惡魔的胸口。
他拉着惡魔一起下地獄。
這樣總能結束了吧?
這惡心的、沒有任何意義的人生,總算能熬到頭了吧?
沒有人能再傷害他,沒有人能再惡心他,沒有人……會再被他一次又一次連累。
快點,再快點!他一秒也不想在這世上多待。
少年的身體在自己行動。
他看到自己扇了惡魔無數個耳光。
他看到自己的膝蓋壓住了惡魔的後背。
他看到自己的左手怼進了惡魔的傷口。
他看到自己的右手對着惡魔的心髒舉起了刀。
他看到自己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