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醒來,少年勉強笑了笑,小心地把床頭搖高了一點,倒了一杯溫水喂他:“先生,還難受嗎?”
何殊右手有針,左手纏了紗布,确實不方便自己拿杯子。
帶着鼻氧不太舒服,他就着少年的手微微潤了潤喉,便搖頭不再喝了。
姜灼默默放下杯子,眼睛一直垂着,不與他對視。
昨天回來時,何殊确實有些撐不住,沒到病房就昏了過去,昏睡中還起了低燒,看來是把小朋友吓到了。
棕褐色的眼睛微彎,透出溫潤柔和。他擡起左手想去拉少年的袖子,嗓子是被溫水浸過的沙啞:“阿灼?”
左手被輕輕攏住,少年低着頭看他手上的一圈紗布,眼角蔓延出紅色。
這是那把刀劃傷的。
昨天他神志不清,死死攥着刀不肯放,先生去抱他的時候被劃傷了手。
……然後先生一句話都沒提,隻拿了紙巾壓住傷口,這隻手一直攥着拳,藏着不讓他發現。
而他居然真的沒發現。
還是昨天紮針的時候,才發現這隻手受傷了,一直攥着的紙巾血迹斑斑,紅色幹涸在傷口上。
在他已經對自己足夠失望的時候,總有一些事會讓他對自己更加失望。
何殊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紗布,無奈地笑:“醫生有些小題大做了……一道小口子而已,算不上受傷。”
少年倏地擡頭看他,眼睛紅得厲害。
“不算受傷?……那我這個呢?”
他伸手摸了摸臉頰,那裡本來有一道蘇蓉指甲的劃傷,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到了。
恢複得很好,是因為先生放在了心上,每天都記得給他換創可貼。
“先生在教我愛護自己的時候,難道不知道有一個詞叫作以身作則嗎?”
這句話脫口而出時,他才驚覺自己的語氣太重了,刹那間,鋪天蓋地的惶恐愧疚淹沒了他。
明明都是他的錯,他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對先生大吼大叫?
“對、對不起,先生,我……我……”
少年站在原地,難受得喘不上氣,眼睛疼得厲害,用力眨着眼,胡亂地抹去控制不住沁出的淚水,可無奈越抹越多。
對自己的厭惡又一次湧上心頭,讓他恨不得原地消失。
在何殊眼裡,少年像被抛棄的小動物,眼中含淚,無措地僵立在那兒,渾身上下都透着不安與可憐。
那隻纏着紗布的手将他拉到身邊,讓他低頭,指腹溫柔地抹去他臉頰上的水痕。
“我錯了。”病床上的人專注地給他擦淚,很認真的承認錯誤,“作為補償,阿灼以後監督我好不好?”
少年抱着他的手臂,用力點頭,說不出話,眼淚還是一個勁兒地流。
他也不想的,他也知道這樣的自己又讓先生操心了,他現在最應該幹的事是讓先生好好休息而不是費心哄他……可他完全控制不住,眼淚不聽使喚,洶湧得像要淹了這間病房。
如果是之前有人告訴他,他有一天會哭得停不下來,他八成會把那人揍得找不着東西南北。
何殊吸了一天的氧,情況好了一些,現在有力氣坐起來,将少年拉進懷裡拍拍,笑得有些咳嗽:“好了好了,小哭包……”
“我們來談談其他事好不好?”
“比如,那把刀是哪裡來的。”
姜灼滞住,臉色沒顧得上紅,先白了。
一般人都會覺得那把水果刀是在出租屋裡拿的,而先生既然問了,證明他很清楚那把刀的來曆。
刀是姜灼一直随身攜帶的。
姜灼随身帶刀的習慣,從他很小的時候就有了。
畢竟成長在那樣的家庭裡,父親是個酗酒家暴的惡魔,母親又軟弱得連她自己都無法保護,還有各種混混和流氓不時的欺淩和找茬,姜灼從小就隻能想盡一切辦法來保護自己和姜小月。
刀是他發現的最好用的護身符。
人人都懼怕不計後果的狠人,在那種環境裡更是如此。他随身帶着一把刀,比誰都敢用刀,就沒有人敢再來欺負他。
他很清楚,自己終有一日會因為這把刀惹下無法挽回的禍事,但他根本不在乎。
因為刀是他所有安全感的來源。
可直到今天,他攏着先生受傷的手,平生第一次意識到,刀是兇器。
不但會傷害欺淩他的人,還會傷害他所珍惜的人。
何殊靠在病床上,安靜地聽少年斷斷續續的解釋,然後摸摸他的頭,很溫柔地誇獎:“阿灼那麼小的時候就能憑自己的力量保護自己,還能保護妹妹,真是好孩子。”
少年懵懂地看着他,心髒輕輕動了動。
……随身帶刀的,難道不是不良少年?還是最窮兇極惡的那一種。
“打個商量。”
棕褐色的眼睛看着他,露出柔和的笑意。
“我用一件小禮物,換走你手裡的這把刀,怎麼樣?”
……禮物?
少年想,可是我本來就打定主意不再拿刀了。
他害怕自己控制不住那把兇器,總有一天會再次傷到先生。
可是禮物……先生給的禮物。
他真的忍不住想看看,那是什麼。
何殊讓他拿來自己的風衣,然後從風衣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盒子。
盒子裡面有一條紅繩,墜着玉白色的平安扣。
何殊很熟練,單手就把紅繩系在了少年的手腕上,輕輕拍了拍:“喜歡麼?”
少年摸了摸繩子,又摸了摸那個小小的平安扣,喉嚨滾動了一下,不太能說得出話。
看上去是喜歡的,非常非常喜歡。
一輩子都不打算摘下來的那種喜歡。
“用這個……換我的刀?”少年聲音很啞,慢慢地吐字。
他見過這個東西。
街上遇見的那些很幸福的家庭裡,那些小孩子的身上……那些被當成寶貝、有人好好寵愛着的孩子身上,戴着這個東西。
是給那些被愛着的孩子們辟邪保平安的。
何殊笑了:“是啊,你願意嗎?”
拿這個換你的刀。
——希望我能代替那把刀,成為你安全感的來源。
少年低着頭,很珍惜地摩挲那枚平安扣,眼睛又紅了一圈。
他懂得,這上面蘊藏的承諾,是多麼的珍重。
“小哭包,又要掉金豆豆了?”何殊揉他的耳朵哄他,“你還沒回答我呢,願不願意?”
“……願意。”少年把平安扣放在心口的地方捂着,又重複了一遍,“我願意的。”
“謝謝先生……”
何殊捏捏他的臉,趁熱打鐵:“那麼,叫一聲哥哥吧?”
姜灼:“……”
在姜灼看不到的地方,G16在圍着他的手腕轉圈圈:【宿主大人,這是你一直在編的那條紅繩嗎?好好看!好厲害!】
【你怎麼什麼都會呀!】
何殊笑:【用來哄小姑娘的東西。】
白塔世界,孤兒院裡的幾個小姑娘年紀都太小了,沒有一個姐姐能帶着她們玩,于是何殊這個哥哥就學了很多哄妹妹的技巧,編手繩就是其中之一。
到後來編得越來越好,甚至還能拿到集市上去賣,賺了錢給妹妹們買花裙子。
G16:……
怎麼才能得到這樣一個哥哥,在線等,急!
任務對象快叫,快叫啊,快叫哥哥!叫不了吃虧叫不了上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