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翎川一路傻笑着回了家。
他家和江霁明家的方向完全相反,此外,還要走十幾分鐘的路程。
等他打開門,迎接他的就是奶奶的死亡射線。
“小川,你不想再吃奶奶做的菜了是嗎?”
楚奶奶一手拿着鍋鏟,一手叉着腰,露出一個慈祥和藹的微笑。
一旁的桌上,是已經涼掉的飯菜。
放在之前,楚翎川早就乖巧地認錯了。
但這次,他頂着奶奶涼涼的眼神,彎腰寶貝地抱着手中的飯盒,生怕被對方奪走。
“奶奶,你别動我的飯!我要留着當夜宵!”
等到吃完飯,楚翎川坐到書桌前,将那個飯盒擱在正中間。
掏出手機,分别點開小弟1号和2号的頭像。
甜味少女喵:「立刻賺錢的方法,速度。」
小弟1号:「這個簡單啊!老大,我們可以去打劫!」
甜味少女喵:「滾吧。」
小弟2号:「楚哥,你可以打遊戲代練和陪玩。」
甜味少女喵:「陪玩免談,代練可。」
他會陪玩的對象隻有一個人,也隻能是那個人。
為了賺錢,他決定花點時間幫别人打段位。
畢竟,餘額隻有3.8的他,怎麼和姜明有未來呢?!
另一頭的江霁明,剛走到樓下,就發現樓梯上蜷縮着一個人。
那個人染着一頭薄荷綠的發,一側的頭發編成細長的麻花辮,别在耳後,額前的劉海上,交叉别着兩個粉色的一字夾。
他有一雙大而明亮的杏眼,睫毛濃密,卧蠶很深,鼻子挺翹,殷紅的唇上有顆小巧的唇珠。
是一個看起來雌雄莫辨的小男生。
但他靠在牆上,隐在暗處,神情陰郁,黑色的瞳孔閃爍着,正直愣愣地盯着路口。
江霁明一走近,便瞧見男生鼻梁上的小貓創口貼,以及嘴角青紫的傷口。
這一瞧,便對上了那個男生的視線。
對方原本暗淡的目光突然亮了起來,但片刻後,又籠上了一層灰霧。
看着男生重新蔫蔫地靠在牆上的腦袋,江霁明沒在意,邁步上樓,就這樣和對方擦肩而過。
随着腳步聲的消散,樓梯的聲控燈也漸漸熄滅,黎越又重新沉入了黑暗。
自從那天晚上,黎越就開始在那條小巷的附近蹲守。
一放學,他就會來到這兒,坐在一棟樓的樓梯口,等到晚上十點鐘。
每過一天,他就換一個地方蹲。
這已經是第四天了。
但那天晚上的身影,卻再也沒出現過。
就好像那夜如水的月華,隻是他一個人夢罷了。
一個膽小者,做過的最大膽的夢。
黎越垂首看着掌心的口子,用力握了握拳,鮮紅的血沿着破裂的肉緣淌出來,落在他潔白的褲腿上。
刺目的紅,和手心傳來的刺骨疼痛,讓他感覺自己還活着。
那天過後,他就去理發店染了頭發。
爸媽下班回來,也隻是匆匆看了他一眼,叮囑他好好學習,第二天留下一筆錢又離開了。
周一上學的時候,換了發型的他,理所當然地,被幾個人堵在了男廁所。
這一次,他沒有抱着頭蜷縮在角落裡。
當黎越的側臉被擊中的時候,眼前浮現的是那道身影。
轉過頭對他說:
“下次自己救自己吧。”
他猛地撲上去,用牙狠狠咬在對方的胳膊上。
用手,用腳,用一切他所能用的東西,來自救。
黎越沒有系統地學過拳腳,但他夠瘋,夠不要命。
學校的老師從來不管這些事情,自然也無所謂受害者如何回報加害者,很快,那些人就被黎越的瘋勁吓怕了。
今天,他又回報了一個男生。
那個男生罵他不男不女,沒有人會喜歡他。
黎越一下子就被激怒了,沖上去就給了那人一拳。
拎着對方衣領的時候,耳邊充斥的仍然是男生肆意的嘲笑:
“瘋子!你以為誰會喜歡一個瘋子嗎?”
他不是瘋子。
他也想要被喜歡——
被那個人喜歡。
想到這,黎越松開拳頭,轉而用牙齒,焦慮地咬着指尖的擦痕。
你到底在哪裡?到底,在哪裡?
我怎麼找不到你呢?
你真的存在嗎?
我做到了,你看到了嗎?
嘗到舌尖的鐵鏽味道,黎越站起身,雙腿的麻痹感讓他踉跄了一下。
但他沒在意,緩慢地踱着步子,從黑暗的樓道裡走出來,被皎潔的月光輕柔地籠罩着。
黎越感覺自己的心頭,突然有點空,就像是那個空曠的家。
未來也一片迷茫,看不清方向。
明明之前還一直期待着,期待着找到那個人。
但這已經是這條巷子裡,最後的一個樓梯口了。
黎越突然感到害怕,如果那個人真的不存在,那他這幾天是為了什麼?
他的改變,又有誰能看到呢?
黎越的父母,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到底在什麼環境裡上學。
隻知道讓他好好學習,将來考一個好大學,錢的事情不用操心。
也從來沒看到,他每天回家的時候,身上布滿的傷痕。
黎越隻能用父母留下的錢,在藥店裡買創口貼。
那是他很喜歡的,上面印着黑色的小貓花紋。
每次摸着上面的花紋,他都感覺疼痛被減輕了一半。
黎越不敢再想,慌張地往外跑去。
閉着眼,風聲在耳邊呼嘯,他隻想将腦中的一切抛到身後,但還沒恢複的腿讓他跌倒在地。
他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綠色的劉海散落下來,遮住了他的雙眼。
他還是這麼沒用,一點也沒有改變。
“喵嗚——”
耳邊突地傳來一聲撒嬌的貓叫。
黎越擡起腦袋,視線穿過額前的發,從下而上。
映入眼簾的是一隻通體漆黑的貓。
貓咪的毛順滑極了,像是塊上好的黑色綢緞,在夜色中泛着銀色的光澤。
它正軟綿綿地靠着一雙白皙修長的小腿。
黎越突然屏住了呼吸,貼在地上的胸口感到發澀。
他不敢,不敢擡頭看。
怕被月亮灼傷眼睛。
可是,月亮卻朝着他走來。
被發遮住的視野裡,出現了一隻手。
手指很長,指根潔白如玉,因為放松的緣故,關節微微屈起。
黎越順着那隻手往上看,原本空洞的眼睛裡突然映入了一張臉。
那張臉,瞬間擦去了他心頭模糊的側影。
原來,他長得這麼好看。
好看到,他有點想要落淚。
因為,每一次遇到他,自己都是那麼得狼狽。
像是一隻落在地上,灰撲撲的老鼠。
而他穿着幹淨的白T,長身玉立,在夜色中散發着朦胧的光暈。
“怎麼,地上舒服到你不想起來?”
他的聲音從夜色裡緩緩飄來,語調帶着點調侃。
“對...對不起。”
黎越急忙道歉,剛伸出手,又縮了回去。
他的手上布滿了傷口,鮮紅的血混着地上的沙礫,變成了肮髒的棕黑色。
但沒等黎越完全收回手,掌心便被一隻手牢牢地抓住了。
順着那隻手的力道,他幾乎是整個被提了起來。
等他站穩身子,手上微涼的觸感也已經消失了。
黎越垂下的手指,失落地摩挲着。
但他一瞧見對方染上血和沙的掌心,便慌亂地掏出幾張紙巾。
月色下,一個身材高挑的男生,正垂着頭,任由面前的男生專注地為他擦去,手上的痕迹。
一雙布滿血痕的手,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另一雙同樣染上血漬的手。
小心到,沒有再觸碰到一絲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