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魏少公已要奪門而去。
忽地一聲箭響,門前人影一晃,右腿已中一箭,慘叫一聲撲在地上。
不遠處,段藏青銀弓又張,再出一箭,嗖地刺穿魏少公左膝。
段映藍将匕首往腰間一插,一擡手,一張金弓已接在掌中。
她舒張五指,向癱在一旁的朱雲基走去,嘴唇豔如食血,卻柔聲低語:“魏公,您貴人多忘事,還記得我的太子嗎?那是個陽春三月出生的孩子。”
聽她此言,陳子元心中一滞。秦灼的孩子,如能足月出生,也是個三月的生辰日。
他忙轉頭,見秦灼面色如舊,隻是側身避護小腹,抓劍抓得骨節發白。
段藏青再次松弦,正中魏少公右肩。他喘着粗氣,漲紅着臉,恨聲叫道:“阿姐,廢什麼話!”
“急什麼!”段映藍笑吟吟道,“給魏大公緩口氣。”
瓊女嫁時無用團扇、蓋頭,卻戴半珠形銀冠,段映藍為一宗之主,更是極盡精巧。其冠高有一尺,銀花成百,銀羽近千。正中奔四匹銀馬,簇擁一輪碩大銀日。她一低頭,便聞钗聲如顫,鈴聲清脆。
她從朱雲基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轉身瞄向魏少公背影,笑聲痛快又惡毒。
“你他媽看清楚了!”
段映藍手指一松,朱雲基當即爆出一聲大吼。正要撕撲上來,卻被一隻腳踩着後頸踏在地上。
陳子元面無表情,一腳踩實他,一腳往旁邊一跨,将秦灼讓出來。
兩名秦兵将魏少公提到面前,四箭已廢了他手腳,卻還給他留着口氣。
段映藍挑眉笑道:“我倒忘了秦大君還有一茬,您要放血,我有快刀,慢點折磨,法子就多了。”
秦灼仔細端詳魏少公的臉,探了探他鼻息,問陳子元道:“昆刀呢?”
陳子元便道:“跟着溫吉去了。”
“可惜。”秦灼歎惋,“剮了吧。”
朱雲基聞言,雙目血絲擠滿,拼力欲提刀刺去。
陳子元踩着他手起刀落,一刀釘在他右手上。
他卻未慘叫,反而壓抑許久般痛痛快快大笑起來:“秦灼,成王敗寇,老子認!可你讓老朱家擺弄得像條狗一樣,也他娘的改不了!淮南侯那小子說得好啊,你可惜沒投了女胎,不然賣進窯子,可是冠絕當世的婊子貨色!先為了爬出去,叫多少人幹廢了腿,現在和姓蕭的滾到一塊,又賣屁股又買命!老子今天輸這一場,不為别的,就因為沒能操服你!”
秦灼卻仿佛毫無怒意,甚至理所應當地開口:“的确,誰叫你沒他的本事。”
朱雲基卻失心瘋般狂笑道:“他不嫌你髒?他知道我怎麼弄你嗎?知道你怎麼哭着求我、連世子冠都送來嗎?還有你爹……”
說到這裡他放聲大笑:“哈哈哈哈,秦文公也算一世英雄!知道他手上那串珠……”
手起刀落。
陳子元将刀插回鞘中,啪嗒一聲,一條舌頭斷在地上。
他見朱雲基模糊着字音,卻仍張口說了八個字。直至此時,秦灼臉上才出現一絲裂痕。
那是文公對他的盼望。
因秦灼幼時多病,而玉能祛祟,文公便琢了十六粒白玉,将這盼望日日戴在手上。
二十年前,連角都沒總的秦灼坐在文公膝蓋上,扒着他腕上珠串問,阿耶阿耶,這念什麼?
他阿娘倚在一旁吃荔枝,故意道:少郎不聽話,丢開不要了。
秦灼做了真,扁嘴便含了淚。文公忙抱起他哄,輕聲怪他阿娘:你又吓他做什麼。
他阿娘不氣也不怕,搖了會扇子,便取了荔枝去核喂他。
阿耶伸手給他擦淚,手臂給他搭成船晃來晃去,溫聲道:阿娘騙我們阿灼,我們這麼喜歡阿灼,是不是?這些話呢,是要阿灼好好吃藥,好好長大,不再生病,天天高高興興的。
秦灼掰着指頭,軟聲軟氣地問:那到底念什麼呀。
文公撚着手串笑起來。
白玉珠子滾動,被他的鮮血浸紅。
阿耶說:“平安喜樂,順遂無憂。”
秦灼急促地眨眼,隻兩下,接着毫無猶豫,提起劍鋒。
“夫君,夫君!”一聲女子哭号。
朱氏蘇醒之後,見被射作血人的丈夫,搶地大哭道:“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魏少公正被人拖出去,她不管不顧,搶抱丈夫在懷中,被拖行了一地鮮血,終究再無氣力,摔倒在地,失聲痛哭起來。
秦灼轉臉向段映藍,“依宗主之見,該如何處置?”
段映藍抱弓在懷,笑意幽深,“我和秦君結了連理枝,我青弟難免守了空房,還缺個老婆。”
她此言一出,便聞段藏青低聲喝道:“阿姐!”
段映藍也不看他,歪着臉瞧秦灼眼睛,“得個婆娘伺候你,還不樂意?”
秦灼雙目微眯。
她想保朱氏。
朱氏雖是朱雲基的兒媳,更是朱霆隆的女兒。西瓊與朱霆隆有通,保全朱氏應當是條件之一。
朱氏一死,二者協約不攻自破。
他念頭甫動,朱氏便從地上掙紮爬起。她發髻頹了兩肩,雙手緊扣阿雙那支銀搔頭,竭聲泣道:“秦君,我誠心對你,你何故騙我!”
秦灼卻道:“夫人慎言,你我各有家室,私下更無交際,哪有誠心之說?”
朱氏羞恨交加,淚更是紛紛而落,竟提簪沖上前,揚臂向秦灼揮去,哭喊道:“秦賊,你賠我夫君命來!”
哧地一聲。
朱氏應聲倒地,洞開的大門一露,血陽也洇上台階。
門前,秦溫吉快步走來。白虎蹿入堂内,從朱氏後背上銜出長刀,叼回她展開的掌心。
秦灼面無波瀾,低頭看了一眼。
朱氏斜着美面,兩眼圓睜,正是死不瞑目。她掌心松開,點蔻丹的指甲劈裂,被鮮血一染,更紅一層。
那支銀钗一頭掉在地上,秦灼從她掌中拾起,在手心中蹭幹血,歎了一聲:“把人好好擡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