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心中一跳,他知道蕭恒想起了什麼。
幾年前,段氏軍隊如同天降,給潮州城帶來了滅頂的災難。
秦灼猶自強項,“我不告訴你,你的人就不會告訴你了?”
蕭恒道:“我沒有眼線。”
秦灼一愣,沒說出話。
“少卿。”蕭恒看着他的眼睛,又看向他手中軍報,“‘坑殺俘虜三萬’,你為什麼跳了過去?”
秦灼強項道:“那是段氏姐弟的手筆,難道因為是我老婆,你就怪到我頭上?信不過段映藍,你早管着幹什麼去了?陛下,你隔岸觀火我不說什麼,開關接納魏人也就罷了——南魏南秦,都是你的諸侯國,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你拿這件事怪我——朱雲基的妻兒兄弟怎麼作踐的我,需不需要我從頭到尾、一字不漏地跟你說清道明?我已經嚴禁傷害百姓了,你還要我怎麼樣?”
蕭恒道:“我沒有怪你,這件事怪我。”
秦灼冷笑一聲:“怪你叫禍水蒙蔽,做了昏君是嗎?”
蕭恒看了他一會,說:“對不起。”
秦灼微微一怔,已經被蕭恒抱在懷裡。蕭恒啞聲說:“少卿,我知道你希望我怎麼做。你希望我能全盤支持,希望我發兵助你攻打南魏,希望我下旨讓你把王旗插到朱氏的王都去……”
“但你不能。”秦灼臉頰貼在他手臂上,“你不是那種人。”
他沒有聽見蕭恒的回答,隻聽到他忽短忽長的呼吸。這一刻他有些了然,“蕭重光,如果朱雲基沒有作踐我,如果攻打南魏的不是我,你會阻止,是不是?”
“少卿。”蕭恒叫他。
“你一開始沒有反對,其實,你也沒有贊成,不是嗎?”
秦灼哈哈笑了一聲:“我怎麼忘了呢,我怎麼會以為,你做了皇帝,就真成了皇帝呢?你痛恨戰争,更痛恨這樣為争權奪利和一己私欲發動的戰争。你痛恨殺人,更痛恨血流漂杵……隻是由于君主一怒。所以你要廢皇帝。”
他深吸口氣,“我怎麼忘了……你痛恨的,是我這種人。”
“我愛你。”
秦灼叫他的眼神一震,半天才找到舌頭,說:“你别跟我岔話,我在說正事。”
“我也在說正事。”蕭恒緊緊抱住他,“我愛你。”
他無話可說,因為秦灼全說中了。
他痛恨戰争、痛恨貴族、痛恨興亡百姓苦,痛恨帶來這一切的皇帝制度。
秦灼作為這制度的受益者,穿着鮮血染成的大紅袍服,不帶愧疚地坐在上位。
他恨這樣理所應當毫無憐憫的上位。
但他還是愛他。
秦灼臉窩在他懷裡,片刻後,悶悶道:“你以後别氣我,哄着我說話。”
蕭恒應道:“好。”
秦灼道:“哄啊。”
半天,蕭恒還是道:“我的錯,你别生氣。”
“不是這一句。”
“……對不起。”
“你要氣死我了!”
蕭恒明白過來,垂下頭,臉埋在他頸窩,低聲說:“我愛你。”
秦灼有陣子沒說話,這麼抱了好一會,才說:“我那些本子都看完了。”
“我再給你找。”
“我想看戲,我快悶死了,我要聽動靜!你他媽真當金屋藏嬌呢!”
“我找人請班子,好不好?”
秦灼不說好還是不好,扭過頭,附在蕭恒耳邊說了句什麼。他嘴唇還沒離開,蕭恒耳根就有些發紅,隻說:“我問問鄭翁。”
“你問他,他準不讓!”
“那就不行。”
“不行——你不行了?”
“是,我不行了。”
“你不行,你剛剛怎麼那麼行,你前幾天怎麼行成那樣子?”
“剛剛用手,前幾天用腿,能和……那樣一樣嗎?”
“我曉得了,你嫌我了。你現在不知道盤算着娶哪家娘子做皇後,冊封多少個妃子給你生多少孩子了。你負心薄幸,你始亂終棄,你——”
剩下的話被蕭恒堵回他嘴裡,纏纏綿綿,牽牽繞繞。等兩人微微分開,蕭恒立即道:“——你想吃橙子了,少卿,我去瞧瞧有沒有橙子做的蜜煎果脯來。”
把蕭恒念走,秦灼又拿起手邊那本話本,随意翻了幾頁,目光還是落在那封戰報上,從脈脈流水變成冰棱。
***
不多日,黃參向天子進戲,據說是懷帝朝流散的教坊所作,唱念做打俱為絕佳。天子便诏請秦公入宮,一起觀賞。
秦灼一直住在宮裡,更要把掩耳盜鈴的路數做全套。好在那件大氅夠厚,足夠遮掩身形,這一處倒沒引起什麼流言。但對于他突然出現大梁宮中,仍有一些議論。
“秦君不是九月就回去了嗎,怎麼如今還在京城?”
“那就不興人家再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