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聞陛下正着人修葺大君府,估計明年開春才能完工。這秦君回來,住在哪兒?”
兩個宮女正竊竊私語,秋童已抱着拂塵,走上前打斷:“貴人之事休要議論。放在前朝,你們腦袋都掉了多少回了?”
蕭恒待人極為寬和,秋童年紀也和她們相仿,兩個宮女也不懼,笑嘻嘻道:“咱們聽說娘娘也要到場,心中好奇,想來瞧瞧。”
秋童仍笑着,“娘娘?你們瞧瞧,滿座上賓,哪有一個是女兒家?”
當着外人,秦灼沒有和蕭恒同席。他沒有酒水可吃,正無聊,問身邊服侍的秋童:“這出戲叫什麼名字?”
秋童笑道:“叫《龍虎謠》,是新編新作的曲子,請陛下和大君聽個新鮮。”
秦灼有些興緻,“既是新曲,作者是誰?”
秋童道:“據說是懷帝朝教坊流散的老人,名叫郭雍容。奴婢在宮中,常聽聞他的才氣。懷帝出事後,教坊舊人跑得跑散得散,他也失了蹤迹,還是奴婢的師傅将他尋來。聽說他潛心作了部新傳奇,便薦給陛下禦覽。”
這名字有些耳熟,秦灼想了想,到底沒想起在哪裡聽過。
這一會,台上人員已齊,弦聲拉響。彩衣入陣,好不熱鬧。秦灼側耳聽了片刻,道:“這調子,像是《西江月》。”
說話間,一名老生已然開嗓,所唱正是一阕《西江月》:
“白虎流離平野,玉龍颠簸溪灘。神仙錯結喜連環,海角天涯兩半。
“杯外杯中明月,江南江北青山。團圓夢裡也艱難,一覺從頭都散。”*
秦灼心中有些古怪,到底沒有多問。
台上并非演義男女風月,而是君臣恩義,講一個許姓的黑衣将軍,擁立一個李姓親王登基。前段故事中規中矩,秦灼興趣不大,隻聽着磨耳朵。
期間,蕭恒遞來一隻隔水燙過的酪碗,秦灼把吃剩一半的金絲粥傳給他。
他們借秋童做這些私相授受之事,坦坦蕩蕩,毫不臉紅。反倒是陳子元在一旁酸得倒牙,也懶得說話。等再看台上,那親王新系一條大紅團龍披風,顯然已經登基。
這位戲中皇帝坐在椅中,身後一扇錦屏。将軍立在屏後,露出半個身形給衆人。
一名大臣跪在皇帝面前,唱道:
“天生日須求明月配,民無母望君成新婚。
擡得那龍鳳合歡辇,請得那瑤台月下人。
老相國高門藏二女,姊芳名素素妹珍珍。
姊端方堪為天下母,妹賢淑亦能宜高門。
再者有許門少将軍,鳳生城救駕好忠心。
将軍與萬歲同年歲,二十已有四未成婚。”
皇帝将袖一擡,問:“依愛卿之意,該當如何?”
大臣捧袖,一拜再拜,繼續唱道:
“獵春籌并射兄弟柳,續香煙共折姐妹蘭。
地有合同娶成佳話,天□□萬歲賜姻緣。”
秋童也看了進去,同秦灼道:“這老大臣想做媒人,給君主和将軍說親呢。若一對姐妹分别作嫁,君臣兄弟也就成了連襟,倒是親上加親。”
秦灼也笑道:“千古保媒難。”
底下衆人且他待如何接招,台上皇帝卻未立刻首肯。隻提蟒袍起來,随闆節一踏兩踏,做貼背介,說與台下人聽:
“朕與許郎至此,何患香煙。”
秦灼正在攪動酪碗的手指一停。
底下衆人心生疑惑,竊竊私語起來。
台上,皇帝已遣退大臣,将軍也從屏風後跨出來,拱手稱萬歲,請辭還宅。皇帝再留,将軍仍是要走。
皇帝追問緣故,将軍隻得委婉道:“萬歲至今無子,微臣為老父母獨生,亦無香煙為續。上無顔對先皇帝,下又慚見列祖宗,故請還去,萬歲恕罪。”
皇帝連唉兩聲:“愛卿香煙在此。”
将軍大驚問:“在此?”
皇帝道:“在此。”雙手又将玉帶一提一放,道:“太子在此。”
将軍做張望狀,問:“也在此?”
皇帝颔首,“也在此。”
将軍提袍跪地,抱拳道:“請萬歲明示。”
皇帝唉一聲,袖子一甩,問他:“宰相肚裡能撐甚麼?”
将軍道:“宰相肚裡能撐船。”
皇帝皂靴一提,面向台下道:“愛卿肚裡處着甚麼?”
将軍道:“臣唯此拳拳赤心肝。”
皇帝折身,幾步跨在他面前,問道:“朕肚裡又藏着甚麼?”
将軍道:“萬歲腹中含日月,乃是我王朝好河山。”
皇帝扶玉帶在腹,指他道:“令郎與河山在一處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