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雙抱着襁褓,一顆心咚咚地跳。
鄭永尚給秦灼縫好創口便趕去外殿拿藥。外頭厮殺震天,裡頭死寂如水,滿殿都是血腥氣,聞上去像屠了一屋的人。
榻被血洗一般,紅得叫人作嘔。秦灼合着眼躺在上頭,手垂下去,胸膛毫無起伏,如同已死。
麻沸散終于起效用了。
阿雙落下一串淚,這才想起看看懷中嬰兒。
是個貓大的男孩。因是早産,胎裡又受了大罪,是故生得格外小。五官皺巴巴的,眼閉成一線,手腳蜷着,額頭上血沫都沒有擦幹,正側臉安靜地睡着。
阿雙心悸般顫了一下。
……他好像沒有哭。
她呼吸急促,強忍住那個念頭,擡起戰栗的左手來試孩子的鼻息——
手指即将觸到嬰兒鼻尖時,她後頸猛地一疼。緊接着,一雙手将襁褓搶了過去!
是行宮一個莳弄梅花的丫頭,叫梅香。阿雙給她分過糕點,她道謝也腼腆,年輕又羞澀。
阿雙眼前一黑,重重跌在地上。
那雙手将襁褓高舉起來。
兩眼發花間,她似看見不久前的梁宮之中、弦鼓聲裡,戲中皇帝要掼下襁褓的手。
最後一個鼓點落下。
突然,她耳朵被濺了血般,聽見極其真實的“撲哧”一聲。
梅香瞪圓了眼,眼看胸前長出一尺長的劍尖來!
是秦灼的劍!
她身後不遠處,秦灼詐屍般從榻上爬起來。他整個人泡在血裡,神情駭人得如同厲鬼。
就在剛才,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擲出靴邊寶劍。
撲通。
見那具懷抱嬰兒的屍體倒地,秦灼的回光返照也結束,直直從榻上栽下來。
阿雙的最後意識是一道聲音。
是襁褓墜在她身上時,驚出的一聲啼哭。
***
陳子元揭開襁褓看了眼,皺了皺眉頭。
太小了。
他沒忍住問了句:“能養活嗎?”
鄭永尚歎了口氣,擰了帕子給秦灼擦臉,在水裡一涮,又攥了一盆的血。他道:“小殿下髒器發育不好,得仔細養。最要緊的還是怕胎裡落了病。”
他回頭一看,一疊聲道:“窗戶開着縫,孩子不能受涼,快合上!”
陳子元吓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将襁褓裹好。正見鄭永尚低下頭,耳朵靠在秦灼嘴邊。
他沒見鄭永尚再動作,便追問道:“他要什麼?”
鄭永尚唉了一聲,眼睛連連眨動,落了一滴淚。
陳子元心裡一緊,忙快步上前半跪在榻邊,急聲道:“大王,哥,你要什麼?”
秦灼已換了身幹淨寝衣,被衾上蓋着那件黑狐狸,又發了低燒,整個人昏昏沉沉的。見他過來,竟把眼扯開一條縫,一隻手顫抖着握他小臂,拼盡全力地、輕聲地叫:“蕭、重、光。”
陳子元渾身一震,随即聽秦灼變了調子,含混着哭腔,貼着他耳朵一字一句哽咽道:“蕭重光……”
“我……操你大爺……”
陳子元跪在他面前一聲不吭,哐地一拳砸在榻上。一旁嬰兒也驚地哭起來,但聲音微弱,還不如貓叫。
陳子元擦了把臉,當即踹門出去,從外殿椅子裡提溜起李寒就喊:“姓蕭的呢?!操他媽的什麼時候回來!”
鄭素正準備給李寒正骨,手掌還在他肩頭,立時雙目一眯,将劍拔出一寸。見那人右臂背在身後連連擺手,鄭素看他一眼,還是還劍回鞘。
李寒叫陳子元拎得腳跟離地,顯然被扯痛了,嘶了一聲道:“子元,現在當務之急是大君安危。不是約好的明天嗎,怎麼突然提前了?”
“你他媽問我?”陳子元怒道,“你他媽當生孩子是上下嘴皮子一碰,說哪天哪天,定哪個時辰哪個時辰?!”
蕭恒不在,李寒隻得擔了他該受的怒火。不過是為君分憂,頂多是為國捐軀,且得很假以辭色地賠笑道:“不敢,不敢。”
“大王今早脈象本來不錯……可看了西邊來的一封信,直接見了血。”
衆人聞聲看去,見阿雙脖頸青了一塊,拿着一張拆開的信箋從裡屋走來。
陳子元将李寒掼到一邊,一把将信奪過來。李寒沒叫鄭素扶,自己就站穩了腳,也忙伸脖子去看。隻瞥了一眼,立即将信搶在手中,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遍。
是梅道然的字迹。
“會暴雪,遇山坼,陛下崩。”
***
李寒口幹舌燥,不由自主又去摸嘴。鄭素眼疾手快,一巴掌給他拍掉。結果勁用巧了,直接拍得他撕了塊皮下來。
同時,李寒嘶了一聲,反複搓着雙手,用鮮血淋漓的嘴唇說:“假的。”
鄭素看着他的小動作沒說話。陳子元握着信,看了眼内殿,又扭頭看他。
“陛下信件隻送到我處,由我親手轉呈大君。這封信來的蹊跷,是其一;無時間,無地點,語焉不詳,是其二;倘若社稷不幸,陛下罹難……梅道然卻不是個沒心肺的,大君臨産在即,他不可能發到行宮來,是其三。”李寒問,“送信人可拿住了?”
陳子元搖搖頭。
“為今之計,還是先找到送信人,将魏人清掃幹淨。這事鬧得太大,必得三司會審,真把大君懷娠一事牽扯出來,恐怕太過棘手。”李寒略作思索,“我一定料理妥當,請大君莫要憂心。”
他突然想起一事,問道:“父子平安嗎?”
陳子元冷笑道:“生剖的,你說呢?”
李寒一時沒說出話,緩慢吞咽一下,問:“不是吃麻沸散嗎?”
陳子元目光狠厲,往前踏了一步,手指頂了頂李寒心口,咬牙說:“活着最好。你記着,梁皇帝這裡欠我們一刀。”
看樣秦灼性命無虞。隻要秦灼還活着,蕭恒就不怕南秦尋仇。念及此,李寒才想起來問:“男孩女孩?”
陳子元沖蕭恒有氣,對李寒也不愛搭理,見阿雙過來,便回内殿去守秦灼,頭也不回地說:“他媽的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