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蘭橋靜了好久,隻說了一句:“在河之洲。”
楊觀音轉頭看向裴蘭橋,微微昂首,道:“窈窕君子,淑女好逑。”
***
“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秦灼翻着書冊看向蕭玠,“你老師可是從不扯謊的,成天誇你,打頭第一篇就出錯。”
蕭玠正在甘露殿與他查功課,便問:“阿耶是君子,有那麼多女子給阿耶抛花,可不就是淑女好逑了?”
蕭恒将手中折子放下來。
秦灼咳了一聲:“你記岔了,哪有的事。”又摸他額頭,嚴肅道:“小小年紀怎麼好發夢。”
“臣沒有。”蕭玠急忙争辯,怕他忘了,忙幫他回憶,“去年從南秦回來,那幾個姐姐把滿籃子的花都向阿耶身上投。阿耶瞧一枝好看,還别在襟上了呢。”
秦灼有些頭痛,說:“兒子,你老子是南秦的頭子。正好抛我手中,我若丢掉,那叫失禮。”
蕭玠立時舉一反三,奇怪道:“可阿爹是大梁的君王,阿爹給阿耶夾菜,阿耶也經常丢掉。”
這時蕭恒啪地合上折子,立起來道:“阿玠先回去睡吧。”說罷也不理秦灼,過去将蕭玠書具整理好,又拿了外袍替他系上,喚秋童将他送去東宮。
秦灼好整以暇地看他送走兒子,關上殿門,自己并不起身,将一隻腳搭在案上。
蕭恒緩步走上來,低聲問:“得逞了?”
“早知道你兒子得告狀。”他捏了捏蕭恒下巴,偏過頭,在蕭恒耳邊吹了口氣,“臣是得逞了,但陛下就不生氣麼?”
呼吸可聞的距離,他們對視許久。
你不覺得湯氏死後,你就有些不對了嗎?
秦灼看着他的眼睛,卻沒問出這句話。
蕭恒低頭吻住他。
夜深人靜,明月當天。
紅羅帳搖起來。
秦灼騎術精絕,如今換了地方,照樣還是他奪魁的疆場。蕭恒躺在下方,額角脖子上青筋暴起。他雙手微擡,和秦灼緊緊地十指交握,拇指内側被青石虎頭咬破了皮。
秦灼大張着嘴,向後拗着脖子,表情似乎極度痛苦,喉間也嗬嗬響着,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他拉蕭恒的手去摸小腹,緩了好一會才說得出話:“你瞧,像不像又給你懷了小孩。”
蕭恒深吸口氣,咬着牙道:“你别說話。”
秦灼笑起來,斷斷續續道:“你有本事……别叫我說話啊……”
蕭恒目中一狠,護住他後腦,猛地翻身将人壓下去。
夏夜短,也熱鬧,後宮卻凄冷,瓦上也似積了秋霜。獨甘露殿裡是春宵。
華岩晚鐘鬥杓低,潮音應。菩提玉杵,金聲。*
香爐中最後一枚香丸将燃盡時,方聞帳内有人哀聲道:“差不多就……我明早還要走……”
他尾音猛地一揚,床榻也驟然一晃,忽然間,一雙人影從床中抱坐起來。
秦灼跪不住,跪久了就喊膝痛,整個人自然沉到底,蕭恒也就到了裡。他越掙那人越不要命,幹脆由他去。
蕭恒很少這麼瘋過。
這是個擁抱的姿勢,秦灼被蕭恒緊緊擁住。他早就精疲力竭,如今整個人都酸麻得厲害,這一下到了關竅,那人卻猶不肯放過。他臉埋在蕭恒頸窩裡,後.腰.頂在枕上,連枕頭都一下一下地撞掉了。
“得騎馬……”秦灼哽了一聲,“你他媽……”
“少卿。”蕭恒突然停下叫他。
他沒再說話,他們都沒再說話。蕭恒牙關打着戰,他死死摟着秦灼,像攀上一根救命稻草。兩個人出了一身汗,肌膚相貼地擁抱,像極了涸泉之中的相濡以沫。
秦灼像安撫小孩兒似的摩挲着他後背,手臂輕輕搖晃。
蕭恒張了張嘴:“我……”
秦灼吻了他的臉。
他一下一下捏着蕭恒的後頸,說:“不是你的錯。”
但不得不承認,湯皇後的确成為了蕭恒很長一段時間的夢魇,扮演的角色也不盡相同。有時是妻子,有時是姐妹,除此之外還做過女兒和母親。蕭恒意圖剖解殺害她的真兇,結果發現,世道、綱常、湯家、自己,誰都逃不過。正是這時,蕭恒終于看破了她神女般的死相,而她也在蕭恒的帝王生涯中,烙下一塊為數不多的錯誤傷疤。
***
天還未明,殿中已将蠟燭燃上,君王将諸侯送至階下。
到了秦灼南返的日子了。
一切物什早已收拾完畢,箱籠均運去大君府裝車。秦灼如今換了一身大紅騎裝,摸了摸元袍鬃毛,對蕭恒道:“最遲年前回來。阿玠還沒醒,我不去了,再驚動他。”又道:“你别什麼都依着他,女孩子捧着養,男孩子打着養。”
他雖這樣說,對蕭玠卻是從沒上過手。
蕭恒将他的劍挂在馬旁,點頭道:“行,南地秋天濕冷,記得敷腿。一路小心。”
秦灼摸了摸他的臉,勾住脖子淺淺接了個吻。
蕭恒扶他上馬,他嫌丢人,但自己的确有些吃力,還是抓着蕭恒肩頭翻上馬背。或許因為天還略暗,那赧色便更顯眼一些。秦灼卷了馬鞭佯作要打,卻隻擡了擡他下巴,說了句:“看折子多點盞燈。”
蕭恒還未答應,便聞馬鞭一響,黑馬已輕馳出去。馬蹄踩着宮道,似清晨賣杏花的車聲,也在深巷,來去也是哐啷哐啷。
蕭恒目送他去,宮門疊開,那一人一馬奔向初露的天光。
天亮了。
前面一番收拾,早朝前的時間就格外緊湊。蕭恒便不去東宮,自己喝了碗粥啃了張餅,換好衣裳就要去含元殿。
他正浣手,忽聽殿外有人火急火燎地跑過來。他出去一瞧,竟是秋童。
秋童跟随他四年,如今是宮中說一不二的大内官,早就曆練出一番氣度,鮮見如此自亂陣腳。
還不待他問,秋童也來不及請罪,忙扶着帽子道:“楊補阙把大相打了,正從大殿鬧成一團,陛下快去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