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倒沒非常驚奇,隻點了點頭,問道:“多久了?”
鄭永尚道:“三個月。”
那就是臨走前一夜。
秦灼一不驚喜,二不驚慮,眉頭反而擰起來,問道:“我想這幾日回去一趟,乘車轎不騎馬,阿翁看看……”
“萬萬不可!”鄭永尚忙道,“大王先前生育破了元氣,之後又連連奔波、屢費心力,虧空遠比預料中厲害。如今必須靜養,半點奔波不得。”
秦灼沒有立即反對,沉思片刻後道:“但京中隻有阿玠自個,我不放心。”
“梁皇帝雖親征,但有李渡白駐守京中。這小子打架數不上,腦子卻很夠溜,必能保咱們小殿下萬全。”陳子元也勸道,“大王安心就是。好歹手心手背都是肉。”
秦灼雖緩緩松了眉頭,卻仍淡淡蹙着,猶疑道:“這回……反應不大,我都沒感覺出來。”
還沒等鄭永尚說話,陳子元便上來打岔:“一回生二回熟嘛,有了咱們大侄子開場,往下都是瓜熟蒂落了。”又道:“大王,這個怎麼都得姓秦,你别再讓姓蕭的賺了去了!”
鄭永尚道:“陳将軍話糙理不糙。就像政君有懷時,反應也不怎麼大。但大王此番懷相并不算好,還是靜養為上。”
聽他此言,秦灼也不很堅持,想了想還是放心不下,又囑咐陳子元:“叫燈山盯緊了,但有異動,立即來報。”
如此折騰一番已至中夜,他既又有孕,便不宜再焚香。阿雙将帳子落下,月光便隔膜了一層,清幽幽的一張水簾般。
秦灼合了會眼,無論如何都睡不着。
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
蕭玠自去年遭遇虎禍,身體更是孱弱得厲害。秦灼日日懸心,本就分身乏術,更絕了再要個孩子的念頭。
誰知……這樣巧。
月色柔軟,像條裙擺。秦灼隻覺一陣窸窸窣窣,睜眼一瞧,竟是個女孩子靠在身邊。
她伏在他手臂旁,秦灼低頭一看,便見一頭鴉鴉的好頭發。頭頂發髻像兩條蟠結的烏龍,發間垂下兩縷彩縧。煙藍披帛覆在他的白袍上,似海水浸上灘來。
秦灼試探着攬住她,她往他懷裡又縮了縮,擡起了頭。
秦灼甚至不用問“這次是你嗎”,他知道,就是。
他垂首正望見女孩發心,烏黑裡一個小旋,真的是個心狀,和蕭玠的倒過來。蕭玠的像枚桃核。
秦灼輕輕撫摸她的頭發,叫了聲:“囡囡。”又柔聲說:“阿耶并沒有不想要你。”
女孩拉起他另一隻手,十指交握地抱住,就這麼撫摸自己面頰。她輕聲說:“我知道。阿耶隻是擔心阿兄。”
“阿耶……很對不起你阿兄。”秦灼顫聲說,“他的身子骨……是阿耶一開始不想要他。”
“他不怪阿耶,也不怪阿爹。”女孩小小一個,讓他抱在懷裡,卻似抱了片羽毛,“阿兄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隻會怪自己。”
在睡意将秦灼淹沒前,他聽見女孩輕輕道:
“你要告訴他,不是他的錯。”
***
新法既要銘刻,先要定稿,再要選定碑石。石頭倒是好找,稿子卻是增删再三,直至九月初一才最終敲定。
裴蘭橋做主挑了石材,正看着李寒繞那塊白石打轉,笑道:“和高皇帝入關的功德碑一個材料。”
李寒忽然嘟囔一句:“這麼大小,能從河裡出來嗎。”
“河裡?”
“新法一出,世族必當大力阻撓,”李寒摸着下巴,“但祥瑞就不一樣了。”
裴蘭橋回過味來:“大相找好下家了?”
“潮州、松山南北十餘州,總能出條大河,把這石碑撈一撈。”李寒玩笑道,“你代京兆尹理事,是京城如今的當家。到時候殿上陳奏,可要幫着唱和。”
裴蘭橋問:“什麼時候?”
“明天啟奏祥瑞,九月初九在朝上揭碑,有司抄錄刊印,該吵的架吵一吵。”
對世家宣戰。
“九月十五就正式推行了,碑就立到承天門跟前,我去當場,為百姓講述全部條律。”他突然想起什麼,問道,“聽說你手底下有樁大案子,許家老幺也在裡頭。”
裴蘭橋冷笑道:“何止,給事中鄧元、著作郎崔無稽,加上這位遊騎将軍許叔懷,強搶民婦共計一十三人,一同狎玩,事了賣作暗娼。”
李寒沉眉思索片刻,“你可找到了暗娼地點?”
裴蘭橋道:“不曾。但下官把屍骨找出來了,京畿青龍山觀音寺下。仵作已驗屍,全都對得上。”
李寒覺得哪裡不對,還是問道:“案中民婦一十三人,可有逃脫?”
裴蘭橋道:“一十三具屍骨,皆在觀音鎮壓之下。”
“他們家中可曾報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