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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一一五 君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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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公海進宮時天蒙蒙亮。

房門打開,露出陰暗裡秋童的臉,手提一盞燈籠,低眉順眼道:“奴婢相信,太宰也不願驚擾大君。”

裴公海臉上浮現出心知肚明的神色,微微颔首,道:“稍候。”

他環視室内,明幾淨台,案上殘茶是秦灼親手所奉。最後,他目光落上衣架,那裡盤着條做成大氅的紫貂,老得成了精,沒有雙眼,卻仍幽幽盯着他。

深秋涼,秦灼便把文公那件大衣裳再次轉交給他。裴公海鼻息一舒,胡須微微一動,似做了個笑容。接着,他雙臂一展,将那條皮毛抖下系好,任由紫貂借身還魂。瞧他欣慰的神情,似乎從他身上複生的是這衣裳的另一位主人。

秋童不說話,隻引他上轎。

入宮路長,也靜,轎中人隻問過一句:“陛下所為何事。”

秋童說:“先叙舊,再送行。”

那人似得到滿意答複,便不再問。

落轎時分,天光初綻。裴公海擡首一看,含元殿門戶大開,内外卻無人守候。秋童跟在身後,并不進殿,在他入殿之後,在外将殿門關上。

殿中昏昏,隻有兩盞油燈。裴公海在兩粒跳躍的光明後看見蕭恒。

他依舊一身烏衣,側影卻似被劈了一半,單薄得不正常。聞他腳步,便展臂一邀,“請裴公入座。”

裴公海依言從對面坐下,開門見山道:“臣昏聩,不記得與陛下有何舊事。”

“無舊事,有故人。”蕭恒給他滿了杯酒,“我的戶部侍郎裴蘭橋,是裴公的女兒,也是阿玠他阿耶的兒女婚姻。”

裴公海扶上酒杯的手指一顫。

“先文公屬意裴公之女,雖無婚書,卻有口盟。少卿書房正取自令嫒芳名,名為摘星。裴公當年刺殺秦善未果,全家流放,裴摘星在途中失散,流落長安,入了小秦淮,做了燈山。她這一做,就是八年。”

八年青春揮耗、豔科混迹,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她不甘心。

“她有大好才華,卻隻能委身煙花,做兩地相争的工具。少卿即位後,她動過回鄉的念頭。但南秦以九品中正制選官,不是她的去處。所以她到了我這兒。”蕭恒拈着酒杯注視,像凝望故人水中倒影,“但我還是辜負了她。”

“去年今天,重陽,她為了捍衛新法在此碎首。整整一年了。”

蕭恒收回目光,将酒澆了一地,說:“她是不世才,合該長命百歲啊。”

裴公海面色不見喜怒,道:“陛下究竟想問什麼?”

蕭恒把目光楔進他眼眶裡,說:“我也身為人父,子女之痛甚于我身。我隻是不明白,裴公,你知道她在長安受盡屈辱時,是怎麼要求她繼續潛伏下去的?”

裴公海似乎毫無波動,“她是裴家的女兒。裴氏世代受秦君之恩,護衛文公遺志,是裴氏的使命。”

“做裴家女,是她自己的選擇嗎?”

蕭恒放下酒壺,說:“就像你當年将她許給少卿,她樂意嗎?”

燈火跳了一跳。

耳邊似乎有女子在問:為什麼要把我定給什麼人?因為我是你裴公海的女兒,就要攀給秦君做老婆?

裴公海瞧着油燈光,燈花一爆,是一朵盛大的光輝。那火光謝後,油燈盞子似乎變得細細長長,變作小秦淮的紅蠟。三聲倉庚啼後,角門打開,他坐在堂中,迎來一身大紅官袍的少年人。

那是太子遭遇虎襲的夜晚,他第一次見到身為朝臣的裴蘭橋。

他的女兒,他的掌上明珠。

裴摘星有她母親的眼睛。從小到大,她都在用亡妻的目光逼視他。長安一潭渾水,她卻越涉越深。

不能這麼下去了。

自然,與小時候一樣,他們的交涉隻有無休止的争吵。最後總要根結到兒時信口而成的姻緣上。

裴公海始終無法理解,“一地之母,怎麼委屈了你?”

“一地之母。”裴摘星、不,是裴蘭橋。裴蘭橋笑吟吟看他,忽然問:“太宰,文公夫人的芳諱,你知道嗎?”

“你放肆了。”裴公海皺眉,“夫人名諱,自然隻有君王知曉。”

“但君王之諱,天下皆知。高公諱隽,二世惠公諱允,三世諱奕、四世諱嬰、五世諱珣、六世諱昕,七世廉公諱炆,八世文公諱淳,九世大君諱灼!但他們妻子留下的,隻有父家與夫家的姓氏。她們一生含辛茹苦,上勸丈夫,下教子女,撫養南秦萬萬百姓。但千載之後,誰記得她們?”

她問,誰記得我?

“一門三夫人,這是你的榮光,不是我的。”裴蘭橋一字一句道,“我不是物品,不是贈禮,不是你維系家族的攀附。我先是人,再是裴家的女兒。為什麼大王可以授予妹妹軍權,你卻不肯給我一條生路?”

他道:“牝雞司晨,惟家之索。大王放任政君主權,朝中已是議論紛紛紛紛。許其軍權,并非明智之舉。”

裴蘭橋好笑道:“當年北上為質的是政君,後來跟随征戰的也是政君,她拿軍權,有什麼不對?”

裴公海蹙眉:“政君如何,當聽大王處置。國事重大,安能随意置喙。”

“好。她哈哈笑一笑,“那就不說政君,隻說我。”

裴蘭橋挺直脊背,大聲問道:“阿耶,我的才能,不足以封侯拜相嗎?我的功績,不足以彪炳史冊嗎?詩賦文章,建言策論,多少男人不如我;恨民之恨,痛民之痛,我比他們都要強!你們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天生我為女兒身,我就要做鳳頭榜上第一人!”

裴公海半晌無言,燈火之間,裴蘭橋一身官袍似在燃燒。

她選擇了自焚,但鳳凰總要涅槃。肉身死去,魂靈将從香木灰堆裡得到永生。他女兒的結局在這個重逢的夜晚就畢露無遺。那是他的不舍、他的痛恨,同時,也是他的驕傲。

他為她的叛逆而痛恨,卻永遠為她的驕傲而驕傲。

他久久注視裴蘭橋,想說,你會死。但這句話從嘴裡滾了一滾,出口變作:“為了一己私名,你就要背棄故土、背棄大王,轉投他主嗎?”

裴蘭橋失笑道:“阿耶,梁皇帝的志向,你真的沒有看懂過。退一萬步說,你不要忘了,大王是諸侯,不是皇帝。我們是南秦,不是齊國!梁、秦同為一脈,你們撺掇大王背離梁帝,何止謀逆,更是有違人倫。常言道,甯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梁太子的生母是何人,阿耶,你真的要我再問嗎?”

“大梁有我的志向,南秦是我的故鄉。有關燈山,我不會說。但止步于此了。再多的,我也不會做。”

“以沫相濡,未若江湖相忘。”她将背影留給他前,腳步停留一瞬。

她說:“裴太宰,各自保重吧。”

那是他們交談的最後一句話。

***

油燈燈火一閃,蕭恒将它端遠了些,道:“玉清是你的女兒,有句話卻從沒出過口。我與她相交一場,想問問裴公——你後悔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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