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陛下收回成命!!”
群情激奮間,一輛馬車辘辘駛過,車簾密閉,瞧不清人。一隻刀鞘從簾隙裡探出來,輕輕撥開一角,沒一會,又嘩地抖下去了。
車蓋下,有女人聲音響起,呵呵笑道:“梁皇帝說要掙民心,看起來這民心也不怎麼樣嘛。人雲亦雲,随風消散了。”
一旁有個男人低聲叫她:“大街上,你慎言。”
“熱鬧瞧完了,回府看看你舅哥。”女人冷笑道,“不是催着我來麼。”
男人靜了一會,才開口叫她:“溫吉,大王在宮裡。”
車簾底下,女人眯起眼,轉過半張戴青銅面具的臉。
男人頓了頓,補充說:“自從梁皇帝出事,一直在宮裡。大王的意思是叫你進宮見他。”
車外風聲瑟瑟,極靜的一瞬後,女人将手中佩刀一掼,抱臂向後倚去,冷笑道:“我如他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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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人眼中,北地的太陽多少有些病态,哭腫的眼泡子似,紅得寡淡,無精打采。秦溫吉叫這太陽光曬得渾身難受,若換到平時,準趕緊進屋。這回,她卻從門檻外住了步。
門内框着兩個人。蕭恒瘦得幾乎脫了人形,像拿骨架子紮的假人風筝。秦溫吉甚至不大敢認他。但她瞧見了秦灼。
秦灼走時還在奉皇五年,當時李寒死,京城亂,他懷着一個去,第二年開春就遞來消息,那個女孩沒活成。兩年多未見,連秦灼都大變了模樣。早就沒了先前的紅潤臉色,下巴削得尖,舉動卻不像他的婉順。蕭恒正服藥,秦灼便替他撫背,又将藥碗接下,遞過手巾擦臉,連婢妾都難這麼妥帖。
秦溫吉臉色一沉,提步進來,揚聲說:“大王在這邊郎情妾意,怪道已經樂不思蜀了。”
秦灼擡眼瞧她,手仍扶着蕭恒臂膀,冷聲說:“跪下。”
秦溫吉目光從他二人臉上逡巡一會,便撩袍跪倒,“臣秦溫吉參見大王。”
秦灼道:“拜見陛下。”
秦溫吉置若罔聞,改跪為坐,雙手扶着膝蓋瞧蕭恒的臉,呵地一笑:“陛下從前風姿卓絕,怎麼現在倒像行将就木了。而立之年,不應該啊。”
秦灼眉毛一擰,剛要開口,蕭恒便握了握他的手,道:“你們先說話,我去兩儀殿。”
秦灼也不阻攔,便叫秋童好生扶着他。
秦溫吉翹着膝蓋坐在地上,旁觀他種種安排,嗤笑道:“早聽聞觀音手毒中極品,就算是戰神轉世也能熬成廢人。我本以為是大話,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秦灼将門掩上,臨榻坐下,淡淡道:“開門見山吧。他不好,我不走。”
秦溫吉冷笑一聲:“他要死,你也陪?”
秦灼冷冷瞧她,說:“你可以回去了。”
秦溫吉當即惱火,騰地站起來,喝道:“你在他們地盤上出什麼相?尋死覓活,把阿耶的臉都丢盡了!學姓蕭的搞什麼變法,知道家裡都翻天了嗎!要不是我摁着,你當那些大貴族真不敢起來廢了你嗎!”
“我能從秦善手裡拿回來一次,就能再拿第二次。”秦灼目光撇向她,“叫他們試試。”
秦溫吉神色古怪,笑意頗為刻薄,“你從秦善手裡拿回來用了整整十年!秦灼,你有幾個十年,委身于人、朝不保夕,你還過得下那樣的十年嗎?”
秦灼神色遽變,猛地站起來,一時驚痛無法掩蓋,呼吸略微發顫,隻緊緊盯着她。半晌後,他方輕聲笑道:“真是我的好妹妹。”
“秦灼。”她靜靜看了他一會,也忽然綻開笑容,“别逼我反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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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元從殿外等着,聽見他二人一番争論已是焦頭爛額,見秦溫吉大步流星地出來,忙迎上去,急道:“他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即是君父又是長兄,你怎麼這麼和他說話?”
秦溫吉也不理他,自顧自往前走,說:“回去等着。”
“等什麼?”
“等他奪我兵權的旨意。”秦溫吉定住腳步,一雙眼兩面烏銅鏡般将他一照。
她剩下的話沒有出口,但她的眼神毫不掩飾地告訴陳子元:秦灼一動作,她就會反。
何以至此。
陳子元心跳如雷,不由叫她:“溫吉……”
秦溫吉豎指噓聲,又認真瞧他一會,嘴唇一勾,擡手拍了拍他的臉,唏噓道:“到那時,你我這場夫妻,也就做到頭了。”
陳子元沒有辯駁,因為她說得對。
大丈夫吐個唾沫是個釘,他當年說過,永遠不會背叛秦灼,他說到做到。
哪怕對面站着的……是他的妻子。
秦溫吉反倒很置之度外般,笑吟吟地換了話頭:“聽說長安的銅爨一絕,一會攢個鍋子,收拾條魚嘗嘗。”
宮道寂靜,再無行人。二人臨出宮門,忽聽有人氣喘籲籲趕來,急聲叫道:“政君留步。”
陳子元還道秦灼那邊有所轉圜,一轉身,卻見秋童躬身道:“陛下有請。”
陳子元看到,秦溫吉目中迸出一絲火花似的精光。她從袖中摸出個虎頭扳指,緩緩戴上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