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将阿雙放下地,眼睛越過梅道然,直直刺向他身後,那烏衣人臉上。
阮道生竟敢将官府攪和進來。如此一來,小秦淮和花行的合作不再是秘密,燈山很可能因此毀于一旦。
秦灼暗暗咬牙,原以為是個臂助,沒成想是座瘟神。
阮道生無動于衷,迎着他的目光跳下馬背。人手夠多,他也不用出動,隻立在原地,虎口卡住刀柄。
梅道然眼往他倆身上兜一圈,沒說别的話,懶着笑意打招呼:“甘郎,忙啊。”
秦灼也客氣笑道:“不比旅帥能者多勞。”
“隻聽說甘郎别賜了宅子去逍遙快活,怎麼纡尊降貴來這種地方?”梅道然眯眼看他,“公主愛幹淨,腳上沾了泥,房都不好進。”
秦灼便迎着他話意,笑道:“我如今和阮郎同甘共苦,一塊快活了這麼久,現在他非要下泥塘,我豈能不幫?”
這話裡意思,他在此處是與阮道生裡應外合。
梅道然看阮道生一眼,阮道生點了點頭,算是默認。
秦灼有句話沒說錯,同甘共苦。彼此都捏着小辮子,嘗就一起嘗甜頭,秦灼若因為他吃了苦頭,也絕不會叫他好過。
他必須給秦灼圓這個場。
這麼一會,金吾衛已将排屋查抄完畢,烏泱泱一群人擁在院中。五福面如死灰,也被推搡過來。
他二人究竟有什麼事,梅道然看樣也不想追究,環視一周後揮臂道:“全部收押。”
秦灼擡頭正對上五福的目光。他一顆心驟然狂跳起來。
五福若落在禁衛手中,難保不會把燈山一口賣了。如此一來,非但兄妹再會化作泡影,隻怕朝廷會再次進行清掃,長安隐藏的秦人在劫難逃。
五福從身邊走過時,秦灼忽然溫聲叫道:“五郎。”
五福不料他這樣稱呼,腳步一滞,擡頭時,秦灼忽然橫臂一抹,一串血珠自五福咽喉間噴濺而出。
五福撲通伏地,雙目圓睜。
秦灼笑意還沒收回來,右手寶劍倒提。血沾在他臉上,他擡指頭揩了揩嘴唇,像暈開一抹胭脂。
衆人未料他立時發作,皆是大驚失色。人群中爆發出一聲尖叫,花娘跌跌撞撞撲上去,抱住他的屍體失聲痛哭。
秦灼卻沒事人一樣,擡手對梅道然說:“我的事料理完畢,旅帥請便。”
梅道然皺眉問道:“當着金吾衛的面公然殺人,甘郎,縱是公主在場也護不了你。”
“公主若在場,隻怕要賞我。”秦灼毫無怯意,“旅帥就不奇怪,我奉旨護衛虎符,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
不等梅道然接口,他便自顧自道:“自然是為了觊觎虎符之人。”
梅道然抱臂看他,“你是說,此人想偷盜虎符?”
“不然我有殺他的理由嗎?我公主府舍人做得好好的,雖不算大富大貴,到底是錦衣玉食,在諸位公差跟前殺人,跟自尋死路有什麼兩樣。”他一個眼波睇向阮道生,柔聲道,“阮郎。”
“我還以為這事你同你師兄講了。”
梅道然也轉頭看阮道生。阮道生面色不改,坦然說:“一時情急,忘了。”
梅道然看了他一會,伸手大力捏了捏阮道生肩膀,沒再多說什麼,率人整隊收押。
秦灼走近梅道然,輕聲說:“在下還有個不情之請。”
“我身後這一男一女,多半知道内情,還望旅帥将他們交給我,讓我自行盤問。”秦灼道,“畢竟虎符内情極其隐秘,知道的人越少,對你我都好。”
梅道然仍帶着笑,眼瞧着秦灼,口中卻問:“道生,你覺得呢?”
阮道生說:“我替師兄看着。”
梅道然目光意味深長,點點頭說:“成,最近手頭忙活,還真沒那麼多功夫。”
他揮了揮手,金吾衛歸隊收整。臨走時梅道然在秦灼身邊頓住腳步,誇了一句:“甘郎,好劍法。”
秦灼低眉欠身,微笑道:“旅帥謬贊。”
破綻還是露了,但如此情景,實難兩全。
金吾衛将一幹人等鎖系收押,烏泱泱地一撤,院中登時空落起來。
梅道然隻點這一句,卻絲毫沒有為難之意。此事另有隐情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按理說,就算有阮道生開口相求,他也不該如此輕輕放下。
但這事總歸是了了。個中彎繞秦灼懶得理,他們師兄弟自己掰扯去。
秦灼松一口氣,便聽阿雙低低叫了聲:“郎君,你的手。”
他這才察覺手臂疼痛。方才被一刀割在臂上,情況緊急,一時也忘了。馮正康正将阿雙背起,秦灼卻被這一聲提醒,撩開她頭發瞧了瞧額頭,“得趕緊給你看傷才是。”
他撕下一條袍邊,欲草草包紮一下傷口趕緊返程,面前陡然橫出一隻手将他握住。
阮道生眉心微皺,“這個位置像在筋上,你這麼包紮手臂要壞。”
他邊說邊捏着秦灼那條傷臂,像按揉了幾個穴道,秦灼嘶地輕輕吸了口冷氣,阮道生卻像找着地方,将那條衣帶接過,先從傷口以上數寸處緊緊紮住,驟然低下身,從秦灼袍擺上又撕下一塊布料。
帛裂聲撕響時,秦灼身體毫無征兆地劇烈顫抖一下,也輕微加緊了呼吸。阮道生又給他松松裹住傷口,松手時蹭着秦灼露出的一截手臂。
竟又起了一層栗。
小秦淮那場搜身裡,他反應也是如此強烈。雖然已經竭力掩飾,但身體的變化騙不了人。
阮道生似乎觸到秦灼心底最恐懼的一角。但這種感覺如盲人摸一頭靈活的小象,手指隻探到一寸,那象便受驚奔掉,似乎轉瞬的觸感隻是錯覺。
而最具迷惑的錯覺就是秦灼這張處變不驚的臉。他輕輕撥下衣袖,語氣平淡,甚至含笑說道:“有些冷,還是早些回去,省得凍在外頭吹風。”
無人不有陰私之事。阮道生也保持着事不關己的态度,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