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翻開一瞧,裡頭記錄姓名籍貫,看上去都是女人。
阮道生說:“太平花行案移交京兆府,這是暗娼的記名造冊。”
秦灼問:“京兆府大動幹戈,就是為了找這個東西?”不等阮道生回答,他有些好笑,又問:“你忙活這麼多日,就為了這事?”
阮道生點了點頭。
秦灼輕笑一聲:“瞧不出來,殺人如麻,心倒正啊。”
阮道生看着那本簿子,沉默一會說:“我有一個姐姐。”
他沒有再說下去。
秦灼持簿子的手指一滞,擡頭看了看阮道生的臉。那臉和那人一樣極盡克制,毫無波瀾。半晌,秦灼聲音有些啞,緩聲問道:“在裡頭嗎?”
阮道生搖頭。
秦灼攥了攥手指,低聲說:“對不住,我不知道。”
阮道生将簿子拿過來,說:“是我帶累你。”
氣氛有點不對勁。
秦灼清清嗓子,把話頭刻意拉回來:“京兆府丢了東西,怎麼卞家軍來摻和?”
“劉正英和府尹在京兆府後堂見面,叫我撞見了。”阮道生講,“我隻聽見幾句,約莫與花行案有關,大意是不要徹查。”
秦灼吸一口氣,“這案子移交京兆府,是卞秀京的意思。”
難道花行裡有卞秀京的人?
但卞秀京手握軍權,又是國舅,地位尊崇如此,竟肯用如此下九流的路子?且花行與小秦淮對秦人來說至關重要,是因為秦人處境艱危,是一個不得不為之法;而以卞秀京的身份,顯然沒有這般不得不為之處。沾上暗娼,反倒有污他軍中英名。
他到底有什麼圖謀?
自從到長安以來,諸事千頭萬緒,動辄行差踏錯,秦灼也不敢貿然行動,隻問道:“你想怎麼辦?”
“再探。”阮道生說。
秦灼本就不是多話之人,更何況知道此事有涉其姐,更沒有情理阻攔,隻點頭道:“萬事小心。”這句話聽上去有些關切味道,他又補充道:“兩月之期,隻開了個頭。”原本沒什麼,反而此話一出,倒有些欲蓋彌彰了。
茶壺空空,阮道生去燒水,邊說:“你我的風聞,你知道了。”
秦灼從人前可以信口開河,兩人認真說話卻多少尴尬,便道:“是公主的意思。”
阮道生原本不會使這些繁瑣茶具,也沒有上過手,但隻看秦灼做過兩次,便能有條不紊地依此取用。他給風爐生了火,轉頭瞧秦灼,說:“總得有個由頭。”
秦灼在這事上有些心虛,怎麼說是自己牽連了他,年紀輕輕就遭此無妄之災,跟個面首傳做斷袖,也挺不容易。他搓了搓手指,道:“卞秀京知虎符匣子在我這裡,禦前以此向公主發難。公主斷然不能承認,不然就是有損皇家顔面。國舅問起我的去處,公主便點了鴛鴦譜,這是恩旨。”
阮道生探了探爐火,問:“如果你是卞秀京,這話會信嗎?”
秦灼笑道:“公主隻是敷衍了事罷了。”
阮道生追問道:“陛下呢?”
秦灼心中一跳。
長樂雖是搪塞,但這話無異于此地無銀三百兩,越是這樣說,秦灼越跟虎符脫不開關系。而皇帝知她将社稷之重托給一個面首,非但不怒,還幫忙打圓場,隻是因為軍方制衡嗎?
秦灼正猶疑不定,耳邊突然響起得知匣子裡沒有虎符時,自己的一句話:
“不會有人把攸關性命之物托付在他人身上。”
腦中如落驚雷。
他驟然看向阮道生,喃喃道:“我明白了。”
***
二人午食用得晚,秦灼這幾天累的厲害,還是雷打不動上榻休息。阮道生從來沒有午睡的習慣,一會便不見了人。
秦灼醒來暮色已深,起來坐了片刻,不見阮道生,倒等來另一個人。
“勞動賢弟随我回去一趟。”祝蓬萊跨進門,“驸馬都尉要見你。”
虞山銘素來瞧不慣他,秦灼心中奇怪,又隐隐不安,卻也推脫不得,便随祝蓬萊再回公主府。
到地方夜色已上,府中草木幽幽,格外凄冷。庭間卻明火執仗,金吾衛列作兩隊,肅立以待。
院内衆人圍簇,虞山銘跨坐在一張太師椅裡,正拿帕子擦刀,臉在昏暗中顯得陰鸷。
他涼聲說:“來了。”
秦灼尚未答話,突然被人反剪雙手,按倒在地。
他心叫不好,勉強鎮定下來,緩了緩聲音,問:“不知臣身犯何罪,累得都尉如此動怒?”
“何罪?”虞山銘居高臨下地瞧他,“家奴僭用公主車駕是什麼罪狀,祝舍人,你說。”
祝蓬萊似乎打了個冷噤,隻得拱手道:“此大忤逆,律當杖斃。”
“既如此,”铿地一聲。虞山銘立刀在地,聲音冷漠。
“拖去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