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僭用公主車馬的确論罪當誅。”秦灼吐出一口氣,“但臣隻領了牌子,沒有領車。本朝曾有家臣持公主令牌出行的先例,臣并未逾矩。”
長樂将車駕許給他時他便覺得不對,這豈是保障,分明将他架在火上來炙。她對秦灼的興趣是看玩意的興趣,感到威脅,自然不會惜他一條性命。
長樂早就做好了他不能久留的打算,故意給他挖陷阱,等來日秦灼觸了她的威,她便能重提舊事,以此為借口斬草除根。
秦灼領會得,便沒有動用車駕,但不成想撞到了虞山銘手裡。他到底是否僭越,虞山銘壓根不在乎。
他隻想要他的命。
刀光映在虞山銘手臂上,衣袖泛起一層金石光澤。他乜着眼瞧秦灼,“很會講話麼。”
接着,虞山銘冷冷吩咐:“拔了他的舌頭。”
怎麼一個兩個都愛拔舌堵嘴。
秦灼腹诽不及,已被人從地上拎起來。金吾衛身材魁梧,一隻手攥緊他下颌,一隻手從腰間拔出長刀,正要往他口中撬。
秦灼竭力掙脫開,拜倒在地,高聲道:“臣有要事禀告。事涉虎符,臣乞面見公主。”
“虎符。”虞山銘冷笑一聲,“原以為是個千年狐狸,沒想到草包一個!社稷安危虞氏尚不能一肩承擔,豈會交在你一個賤人身上!”
秦灼當下明了:處置他是虞山銘自作主張。長樂絕不會将假虎符之事在人前宣揚。
他頭埋在臂間,再叩首道:“臣所禀告之事有關聖心向背。請都尉容臣一言,再殺不遲!”
“你是覺得我做不了公主府的主了。”虞山銘聲音冷戾,輕輕揮了揮手。金吾衛當即擰過秦灼臂膀将他制服在地,看樣竟要當場處置。
秦灼嘶聲喊道:“驸馬,大将軍!陛下相托虎符豈止怕人盜竊這麼簡單?永王岐王奪嫡之争、虞氏卞氏軍方相鬥,公主明明可以隔岸觀火,卻被一道旨意拉下渾水——陛下真的肯授人以柄嗎?是信任還是猜忌,驸馬當真細想過嗎?虎符真真假假,天意如何,公主真的看不透嗎!”
“聖心天意,豈容你肆意窺測!”虞山銘隻說,“我殺你,應當應分。”
竟是如此莽夫。
跟明白人能講道理,跟沒腦子的講拳頭,跟有權柄還手拿刀的沒腦子,連拳頭都講不動。
難道就這麼死嗎?
大仇未報,奸佞未鋤,溫吉還沒接出來,阿耶的死因尚未查清,就要這麼無能為力、像斷脊之犬一樣被就地打死嗎?
秦灼被兩把長刀叉在地上,遏不住地渾身發抖。
他不甘心!
突然有人叫一聲:“都尉。”
祝蓬萊快步走到跟前,低聲耳語幾句。虞山銘擡頭看他一眼,眼色仍冷着,卻沒有繼續動作。
祝蓬萊又低聲說:“他若真能幫到公主,直接殺了多少可惜。你們自小的情誼,多年的夫妻,何須為他生些不必要的嫌隙。”
院中寒梅壓枝,啪嗒一聲脆響,一團猩紅随風墜下,濺在虞山銘腳步。虞山銘有些嫌惡,蹭血迹一樣将殘花踢開,冷聲說:“那就先杖五十。”
祝蓬萊道:“五十杖下去,人不死也要廢了,都尉……”
“蓬萊。”虞山銘打斷,居然叫他的名字。
祝蓬萊欲言又止,看了秦灼一眼,還是閉口不言。
“先杖。”虞山銘道,“杖後,再說不遲。”
***
長樂行走會經過庭間,虞山銘不願血污了路,便叫人從後院行刑。
秦灼被剝除外衣,隻着中單。寒風如鐵鶴,成群鑽進袖管,拍着翅子将他全身上下割了個遍。那樣切膚的冷意叫他清醒,雖過了年,但離春天還很遠。
後面有人繼續催促:“去衣。”
所謂去衣受杖,更要取淩辱之意,哪怕苟存一息,去衣之辱也叫人欲死不能。
秦灼手腳冰冷,沒有動作。身後人便将他扠在凳上,膝蓋壓住他腿彎,就勢去撕他的衣衫。
突然間,秦灼像受了什麼刺激,砧上活魚般拼命掙動起來,脖頸額角青筋盡數爆起,呼救聲卻哽在喉中,隻漏出幾道微微顫抖的喘息之聲。
“就這麼着吧。”是梅道然的聲音。
“公主隻是暫去行宮,明日就得回來。這位可是個巧舌如簧的角色,萬一翻了身,是誰不落好。”梅道然又說,“這樣,換個擔待。”
笞杖易手聲響起,正聽梅道然話音落地,“道生,你來。”
秦灼心通通跳着,扭頭向後看。身後,阮道生接杖在手,面無表情地将杖闆壓在他臀上。
不是脊杖,還好。
秦灼深吸口氣,便聽梅道然高喝一聲:“打!”
緊接着,笞杖挾風而落,響如鞭聲。不消幾下,已然皮開肉綻、血流如注。
秦灼無物塞口,隻咬緊下唇,一開始還刻意心中默數,默到二十餘便開始神志渙散。頭暈眼花之際,劇痛卻仍燎在身後,每一杖似能揭起一層肉,昏昏不得、死死不能。漸漸地,聲音也隔膜起來,杖擊聲傳在耳中,亦似遠在天邊。
不知過了許久,隐約聽見一聲叫停,他一顆心才落了地,由着自己卸了力氣,手腳也将死般耷垂下來。
眼皮即将碰着,忽然有人貼耳叫道:“别睡!”
那聲音十分急迫,秦灼卻睜不開眼,如何也看不清是誰。昏昏沉沉間,似被人撬開嘴灌進一副熱湯。不一會,臉上又濕又熱,似乎有人絞了帕子給他擦臉,稍待片刻,又有一隻手探上來,摸索着給他解衣帶。
秦灼渾身打顫,強撐着揮動手臂,那人不料他竟一番垂死掙紮的做派,忙低聲安撫道:“是我,是我!”
秦灼一時間聽不出是誰,但這兩個字落在耳中,卻莫名安下心來。他未曾去衣,血肉衣衫早已粘成一片,那人手法再細緻,全然揭開時仍疼得他一身冷汗,終于撐不住昏死過去。昏昏默默之際,像有手指将他唇上血迹一下一下緩緩揩去,輕柔如此,暗昧如此,夢寐之間,仿若錯覺。待他再次醒來,窗外已響起沙沙之聲。
似乎下了雨。
夜色已濃,室中卻留有一豆燈火。他身上換了幹淨衣衫,下衣除去,腿上蓋着棉被,腰臀用一件外袍松松罩着。他嘴唇輕輕一翕,尚沒有出聲,榻前人影便突然一動,伏身問道:“要什麼?”
秦灼嘴皮碰了碰,用氣聲說:“多謝。”
杖刑最有講究,或有皮肉無損,内裡筋骨盡斷;或有血肉橫飛,實則無傷根本。他敢在虞山銘眼下耍花樣,是擔了相當的風險。